谢清欢只觉得心中倏地一冷,微微躬身收腹,一手拂柳摘花,轻描淡写地去卸萧朗月手中的刀——那是把折叠水果刀,先前萧朗月都用这个削水果。
萧朗月的目光清亮,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挣扎,似是矛盾又似是痛苦,无力的手指执拗地紧了紧水果刀。
谢清欢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小腹上新添的伤口倒是不深,浅浅的一道,正缓缓地渗出血珠。这点儿小伤对于谢清欢来说,并不算什么,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萧朗月这种受制的状态要怎么破解。
林天华原本跟她一起,见她快步上去去搀扶萧朗月,他才放慢了脚步在后面慢慢踱着步子。统共就那么几步路,赶上来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谢清欢手上加了力,利落地将水果刀从萧朗月手中抽走,水果刀在她掌中一晃就淹没在袖中。
水果刀从手中脱离的刹那,萧朗月的手指还徒劳地在空中虚抓了一把,随即身体巨震,看向谢清欢的目光迷离困惑起来,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谢清欢受伤的小腹上。
谢清欢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如今染上了点点血迹,煞是刺目。
萧朗月的目光落在那血迹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半倚着谢清欢细细地抖着。
看她这个样子,谢清欢心中也很不爽快,受制于人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非关理智,非关意志。到了清醒的那一刻就会格外痛苦。幕后那只无处不在的黑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此肆意恶毒地操控他人的人生,谢清欢都不能原谅。
眼看着惯常豪爽,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欢笑的萧朗月皱着脸,一副要哭不哭,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的表情,谢清欢心中幽幽一叹,温柔地拥著她,就像更为久远之前,安慰某个寂寞带孩子一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平日里风风火火豪爽大气的萧朗月,在这一刻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悲伤。到了这一步,她怎可能还察觉不出什么来?亲手伤了发誓要当做妹妹来疼爱的此生最好的朋友,若不是欢欢会武,这一刀下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一想到这个,萧朗月心中就好像针扎一样疼,还伴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悲凉。原来,所以所有自以为最为诚挚,永不会背叛的感情,亲情也好,友情也好,到了神志昏蒙,心神受到外力若有若无地引导,仍会狠下杀手。
“欢欢……”萧朗月张了张嘴,无声呼唤,从相识到如今,已经十来年了,亲眼看着彼此脱去最初的童稚,见证彼此的成长,一路行来,萧朗月第一次对彼此之间深厚的情谊产生了怀疑。
谢清欢无言地看着萧朗月的神色从痛苦变成惊疑,又从惊疑变成纠结,心道世人所传,女人心海底针倒是没错,就算豪爽如萧朗月也不例外,瞧瞧这变幻莫测的表情,指不定这会儿她的思路拐到哪个死胡同里去。该不会是琢磨着以死谢罪吧?
萧朗月的心情这会儿已经完全转入了愧疚模式,在盘算着让谢清欢立马回家养伤,她就在边上效犬马之力。至于《山河》什么的,都通通见鬼去吧。这片子从开拍以来就波折不断,这生命都被威胁好几回了。
谢清欢瞧着她的神色不对,心中已有计较,并指轻柔地在她的睡穴上拂过。
林天华迈着老人步,慢悠悠晃过来,正好见到萧朗月猝不及防中招软到在谢清欢怀中,目光轻轻一闪。自《山河》开拍以来,先是威亚崩裂,而后暗殿中伏,今天遭遇惊马,方才那洗手间显然也发生了点儿什么,还有就是现在——林天华的目光若无其事往谢清欢小腹染血的地方一瞥,再看看前一刻还健步如飞此刻状似昏迷的萧朗月,这一溜儿的事,线索每到了关键时刻,就突然断了,让人无从继续。
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林天华知道这只是表面,在暗地里隐约有一双黑手,在无声地针对着谁。
而被针对的那个人,十有**便是谢清欢了。
只是,谢清欢的背景十分简单,为人虽然算不上圆滑世故,但起码谦逊有礼。就性情方面来说,确实过于冷硬,不太讨人喜欢,但也并不惹人厌,究竟是谁,下了如此的血本就为了针对她?
林天华看着神情自若的谢清欢,默默地收回目光,淡淡问道:“需要帮忙吗?”
谢清欢略一沉吟,也不矫情,大方问道:“林导有认识好一点的心理医师吗?”
“有。”林天华点头道,“要现在过去还是?”
“现在吧。”谢清欢原本想找鼎星特聘的那位心理师,但转头一想,还是觉得找外头的。撇开林家少爷的名头,林天华在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青年才俊,正所谓人以群分,他介绍的人,应当不会差。“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
林天华听了这话,不由啼笑皆非:“谢清欢,你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谢清欢的目光清澈,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在她的眼中,朋友与日后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一样,都是一辈子的,所以在择友方面,她向来慎重。
她敬佩过很多人的才华,叹服过很多人的品德,但她的朋友,始终并不多。为帝师的那一世,几乎她所有的朋友,都用心维系着,直到她离开那个世界。
如今,她敬佩谢言墨的演技,赞叹孟青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欣赏林天华的才情,但她心中真正承认的朋友,迄今为止,仅萧朗月一人。
谢清欢主观屏蔽了林天华的‘朋友’之说,淡淡笑道:“还是谢谢你。”
“走吧。”林天华是何等的眼光,一眼就瞧出谢清欢的敷衍,心中暗暗不快,这姑娘可真是个死脑筋,就算我是个导演,我也没想着要潜规则你呀,你这么避的什么嫌?这圈子有多少小艺人哭着喊着要抱大腿我都不乐意呢。
谢清欢对他的想法一如所知,抱着萧朗月微笑着跟在他身后。
林天华走出两步,蓦地回身。谢清欢跟在他身后两步远,见他转身及时收了脚:“怎么?”
林天华直直看进她平静的眸中,心中突然失笑,谢清欢一直以来就是这种德性,他也看过资料,早该知道了才是。林天华端正了态度,脑瓜子顿时也好用起来:“咱们不能这样出去,你还好一点,萧朗月毕竟是一线的红星。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一遭,明天报纸上就炸了锅。”
谢清欢明了地点头:“所以?”
“你先等一下,我找人掩护。”林天华略一思索,摸出手机就开始翻通讯录,一边对谢清欢解释道,“这会所常有些钱多人傻的土豪来,见着个明星就咋咋呼呼的。”
谢清欢听在耳中,抿了抿唇,没有搭腔。估摸着林家少爷跟前,不是土豪的也挺少。
林天华拿着手机,跟负责掩护的那位讨价还价半天,终于艰难地谈妥了这次任务。林天华为人本就圆滑通达,心中对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故有了防备,自然会更加谨慎,预防阴沟里翻了船。
再者,萧朗月昏迷,谢清欢受伤,就算不是明星,这么着出去也挺招人耳目——丹枫会所自开业以来,还没让哪个正常消费的客人横着出去过。
负责掩护的是个白大褂,带着一副金边眼睛,气质冷傲,看林天华的目光跟看狗尾巴草似的。就着装打扮来看,应该是丹枫会所医务室的大夫。
这位大夫姓温名凉,双手插在兜里,瞥一眼谢清欢,目光自然而然下移,淡淡道:“小伤,擦点儿药就好了。”
谢清欢对自己的伤势自然清楚,听了大夫的话,只略微一笑,也不应声。
温大夫瞥一眼阮在谢清欢怀中的萧朗月,目光凉飕飕的,片刻之后才道:“将这位病人交给我吧。”
谢清欢看一眼林天华,林天华一脸深沉地点头应许。
谢清欢撑着萧朗月的身体,将她往温大夫那边松了松,温大夫似乎没什么耐性,探手一把将萧朗月抓过去,略蹲下身,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扛了起来,仍是平淡地没有任何起伏的口气:“走吧。”
谢清欢看着温大夫如同抗麻袋一般豪迈的动作以及大步流星的气势,转头看向林天华,眼睛略微眯起:“这就是所谓的掩护?”
有这么个人,分明跟显眼了好吗?
“放心放心。”林天华摆了摆手,“温凉这个人啊,是个制服控,今天刚好穿了身一声的白大褂罢了。其实他是这会所的总负责人,比杨宽可高级多了。他有专门的通道。”
谢清欢一手掩住小腹上那道小口子,轻轻叹了口气:“那走吧。”
温凉走专用通道将林天华三人送到停车场,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林天华:“要不然直接开我的车走?那位谢影帝好像还在会所。”
林天华不为所动:“还是算了吧,谁不知道谢影帝的助理是万能保姆,他要用车也方便着。”
“这次你倒是聪明了。”温凉看着林天华打开车门,帮助谢清欢将萧朗月扶到后座躺下,淡淡道,“那个女人,是叫萧朗月吧?要小心一点。”
林天华随口应了一声,坐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探头对他笑道:“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喝酒。”
“快滚吧你!”温凉飞起一脚,在他车上狠踢了一下。
看林天华稳妥地驾着车出了停车场,温凉这才摸出口袋中一直在振动的手机:“苏师,他们刚刚走了。”
温凉挂掉电话,迅速回转办公室,苏沐已经在小会议室里等待,面前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显然她也才来没多久。
“苏师。”在苏沐面前,温凉也收敛了眉眼间那抹不经意的吊儿郎当,他的面容一旦严肃起来,就带着几分凌冽的锋芒。
“坐。”苏沐淡淡道,一只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半晌才又道,“丹枫会所到现在已有十几年了,虽然起点不低,但也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顶峰位置。这些年辛苦你了。”
温凉谨慎道:“都是我该做的。”
“就在今天,丹枫会所死了人。”苏沐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道,“现场十分完美,就算警方来查,也只能定义成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