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上次娘娘就曾经私下里问过怀恩一次,怀恩是不是心里另外有意中人,怀恩不敢说是,这是杀头的大罪。今日怀恩敢承认不讳,是因为,怀恩是清白的,怀恩与他也不过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怀恩幼时,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还有几次差点就丢了性命,九死一生。有一次,怀恩遭遇了贼匪,娘娘不知道,女孩子遭遇了劫匪,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生还的,而且死得都很惨。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再也逃不过这场劫难,已经开始认命,我想,死了就死了吧,总好过一直这样无休无止地尝受折磨。或许,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新生呢。
我对于这个世界心里充满着诅咒,那时候已经是万念俱灰,放弃了挣扎,放弃了自卫,与匪徒手里冰冷的剑尖只有半寸之遥,已经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剑锋上带着的凛冽杀气。
他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是踩踏着祥云自天而降救赎我的仙人,衣袂翩然,完美得不像话。他在我一直灰败的人生里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令我的眼前瞬间就光芒万丈,有了生的乐趣。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般气度的男子,一尘不染,干净通透,就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一眼望去,心生温润,暖意就自内心里散发出来。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傻了,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是欣赏一副完美的画卷一般,看着他杀人。
他杀人的时候也很好看,明明满身浩然正气,却像是在跳舞,飞溅的鲜血在距他身外一尺处溅落,点滴不染。手中的笛子甚至在急速的旋转中,有风吹过,发出极欢快的乐声来。
他的手很好看,又细又长,就像是玉雕的一样,完全不沾一点的烟火,指尖跳跃在横笛上,乐声欢快,一直到今日,还随着那副影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脑海里。
就在那一刻,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他,甚至说痴迷。我决定,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人了。
后来,那些劫匪全都惊骇地四处逃窜了,只剩下一片血腥,还有我和他。
我的衣衫凌乱,十分地狼狈,所以,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扭身就走。
我踉踉跄跄地在他身后追,锲而不舍,一直追了一天一夜。
他终于不耐烦,停下脚步,紧蹙着眉头跟我说话:‘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斩钉截铁地说:‘以后我就是公子的人了,要么,带我走,要么,让我死。’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脸的鄙夷与不屑,他说:‘跟着我,你还不配!死,你没有权利!’
然后,我的身形就被他定住了,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愈走愈远,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再后来,我一直都在找他,天南海北,可惜,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那样高山仰止般清绝的男子竟然在天下间籍籍无名。
没有办法,迫于生计,我进了宫。我想一定是自己遇到他的时间不对,我那时候太青涩,也太狼狈,等我长大了,变得漂亮了,足够配得上他,我一定还要去找他,伺候他一辈子。”
怀恩回忆起当初的往事,满脸神采奕奕,就像是花儿突绽,微风轻拂,她的世界里,满是鸟语花香。
“后来......”
她的面色一黯,苦涩一笑,枝残叶落。
“后来,太后看中了我,抬了我的位份,让我陪王伴驾。这在别人的眼里,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一步登天,荣华富贵。可在怀恩来说,却是自云端跌落,摔得体无完肤,所有的希望幻想在那一刻尽数破灭了。
皇命不可违,我没有勇气为他自杀守节,因为即便我死了,轻如鸿毛,他也不会知道,天下间还有这样一个深爱他的女子。所以,我终究是成了这紫禁城姹紫嫣红中的一人。
皇上是天下间难得的出类拔萃的男子,可是在怀恩心里,先入为主,他远远不及那个救我于水火的仙人。我痴狂地迷恋他,一刻也忘不下。所以,我不喜欢皇上,从来不会像别的妃嫔那般争宠献媚,甚至于尽量逃避皇上的宠幸。
原本,我对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希望,觉得这一辈子,我也只能浑浑噩噩地老死在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里,不可能再嫁给他了,如今的我,已经比原来还要狼狈百倍。他一定会更加地厌弃鄙夷。
娘娘进宫,几经波折之后,皇上专宠您一人,令怀恩心里欣喜若狂,重新燃起了希望。我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消除您与皇上之间的隔阂与误会,让您与皇上能够情深不移。
那是因为,我多么盼望皇上能够厌弃了我们,将我们全都逐出皇宫,三千粉黛只留下娘娘自己。那么,怀恩就可以继续去寻找他,哪怕天涯海角,就守在他的跟前,一辈子伺候他。
所以,怀恩千万不能育有皇上子嗣,那样按照祖宗例法,我就不可能再有自由身。我偷偷打听过,也翻阅过不少的典籍,最初是在肚脐中偷偷埋了麝香。
直到娘娘有了身孕,她们说麝香的味道闻多了,对胎儿不好,就直接丢弃不用了,左右皇上也不会宠幸我。
可是您一直不方便侍寝,太后就在暗中张罗,让我们多往皇上跟前走动。我借着自己月事不调,向太医们讨要了牛膝散,每月埋上三天,有备无患。没想到,还是被娘娘发现了。”
月华一直在静静地听,听怀恩娓娓地讲述曾经的过往,不由感慨一声:“你怎么这么傻?以前的事情,那就是一个梦,永远都不可能再续,你如何就不为自己将来打算,还要做出这种傻事来。”
怀恩苦笑一声:“我与娘娘不同,或许娘娘可以随遇而安,喜欢上皇上。但是怀恩这一生,一直都一无所有,从来没有过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这个秘密与坚定不移的信念,若是,我再丢了他,我就真的只剩行尸走肉,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秘密一直被我深埋在心底,说实话,瞒得很辛苦,总觉得像是得了一件无价之宝,忍不住想要炫耀出来。很多次其实都忍不住想与娘娘分享的。只是处境使然,令我不敢肆意妄为。”
月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她,因为生活是属于每一个人自己的,你纵然再厉害,贵为皇后,可以执掌他人生死,改变他人命运,但是,你不能剥夺别人的信念。
“难道,你对他还有什么憧憬?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
怀恩的眸子瞬间亮晶晶的,格外璀璨,冲着月华俏皮一笑:“为什么不可以呢?皇上是重情之人,他专宠娘娘,看着我们碍眼,没准就大手一挥,将怀恩赶出宫去呢?怀恩即便穷其一生,也要寻到他。”
月华一阵沉默,突然开始佩服起怀恩的勇气与毅力。世间至死不渝的情爱故事许多,但是像她这般义无反顾地痴迷一个人,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的少之又少。
怀恩再次磕头:“我知道这是罪过,罪无可恕,恳请娘娘降罪。”
于皇家而言,怀恩的确有罪,但是她一直恪守本分,并未做出过什么逾距之事,又何罪之有?
月华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傻丫头,真真让人又气又疼,我怎么忍心怪责你?”
怀恩就势抓住她的袖角,略带着央求:“娘娘,那你能不能为怀恩保密,千万不要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否则,怀恩会丢了性命的,太后断然不会像您这般大度。”
月华抬起手来,情不自禁地摸摸怀恩的鬓角,点点头:“好,全都依你。”
怀恩瞬间又重新雀跃起来,将脸紧贴着月华的胳膊,嬉笑道:“怀恩何等幸运?”
后来,月华就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谁也没有说。
檀若聪明地也不多嘴,未曾问起月华只言片语。
一转眼,就已经是腊月底。
一场纷扬大雪之后,天气骤然冷寒起来。
月华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清秋宫里,偎着炭盆,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
太后命人给她送来一匹锦缎,是迎春黄的素净颜色,有云纹若隐若现。
这锦缎料子极柔,轻薄犹如蝉翼,触摸起来就像是蛋清一般滑腻。
月华给陌孤寒裁剪了一身寝衣,用下脚料打算给孩子做肚兜内衬。
前两日和宫里的嬷嬷们闲聊的时候,嬷嬷説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五六月份,毒虫出没,按照风俗来讲,不满周岁的小孩子都要穿五毒肚兜,上面绣着蜘蛛,蟾蜍,蛇,蝎子,壁虎等五毒,可保佑孩子毒虫不侵。
五毒肚兜原本应该是孩子的祖母或者外婆绣了送来的,月华母亲早逝,她想孩子的祖母,也就是太后应该不会有这份心思,所以自己就提前开始准备。
她将一块素面红菱绷在绣架上,不过两日闲暇功夫,就将五毒绣成了,活灵活现。她咬断绣线,操起剪刀,将红菱与那块黄缎子一并剪出肚兜的形状,准备缝合以后再绣上花边流苏。
想想一个粉雕玉琢的肉团娃娃,再穿上大红色的肚兜,露着玉藕一般的手腕和小肉腿,要有多可爱。
门外有脚步声,太监扬声唱和:“太后驾到。”
太后来了?!
太后亲自驾临清秋宫,这可是月华进宫以来的第一次。
无事不登三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