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好...了。”月华被催促,磕磕巴巴地应着,手忙脚乱地将裙带束好。
陌孤寒转过身来,打量她一眼,便又忍不住唇角抽搐,目光游离,轻咳一声。
月华低头左右查看自己的衣裙,虽然凌乱一些,但是并未发现什么张冠李戴的不妥之处,一提裙摆,才发现是忘记了穿罗袜与鞋子,两只莹润玉笋正光溜溜地晾在那里。
她为自己的狼狈不堪觉得羞窘,恨不能便一头扎进石头缝里,不再出来。
陌孤寒难得的好脾气,强忍笑意:“地上不觉凉么?”
“还好。”
月华此时反而觉得释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左右扫望,寻到自己的绣鞋,落落大方地走过去,猛一弯腰,便觉腰部一阵扯痛,忍不住扶住腰攒紧了眉头。
陌孤寒绷紧脸,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径直蹲下了身子。
月华大吃一惊,仓惶后退,却被他大手一抄,就将一只玉足紧握在掌心里。
“皇上,万万不可。”
月华生性怕羞,长大后便从不用下人贴身伺候,第一次被人捉住脚,又是皇上,顿时心如擂鼓,似乎跳出胸腔里。
“别动,”陌孤寒不悦地呵斥一声,满是不耐。
月华就果真一动也不敢动。
“扶住朕的肩,否则摔了活该。”
月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手扶在他宽厚坚实的肩膀上,稳住自己的身子,手心里汗津津的,就像她逐渐柔软,淅淅沥沥洒落春雨的心。
陌孤寒自怀里摸出一方帕子,胡乱擦拭掉她足面上的水珠,套上罗袜与绣鞋,将帕子丢掷一旁,动作格外粗鲁与不耐烦。
“真麻烦!”
他站起身来,不自然地轻哼一声,当先负手出了兰汤泉,脚步竟然也有些慌乱,似乎逃离一般。
月华这才从惊愣中缓过神来,赤红着脸,满怀忐忑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出门便觉寒气扑面,冲散了满怀旖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陌孤寒转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接过香沉手里的狐裘披风将她兜头裹住:“头发也没有擦干,就湿漉漉地跑出来,不要命了么?”
“头发太厚实,总是不容易干,回去用炭火烤烤便好。”月华低声嗫嚅着解释。
“头发浓密是好事,说明你气血旺盛,可为何你手却总是冷的?”陌孤寒一面说话,一面便牵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暗中重新回味上次雪地执手的悸动。
“大夫说是天生体寒。”
“那便经常过来泡泡,对你的腰疾也好。”陌孤寒突然出声道。
月华一愣,惊愕地抬起头。
陌孤寒游弋开目光,竟然有那么一点的赧然和别扭:“香沉跟朕已经说了。咳咳......明日朕便差御医过来给你好生看看,全都调理调理。”
月华扑闪扑闪眼睛,突然便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似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冷酷无情,脾气虽然别扭一些,唇舌又毒,又自以为是,但是也有一点喜人的地方,说道不清。
她低声应着:“多谢皇上,那妾身告退。”
陌孤寒一言不发,牵起她便走,看起来有些微恼意。
“皇上您不......”
“朕饿了。”
经他一提醒,月华方才觉得饥肠辘辘,今日这般折腾,到现在,早已前胸贴后背。
“皇上还没有用膳么?”
陌孤寒“嗯”了一声,月华便乖巧地跟随他的身后,不再多嘴。眼见着陌孤寒足下不停,竟然是径直去了她的清秋宫。
整个清秋宫沸腾了起来,宫人太监们手忙脚乱地烹茶,传膳,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意,眉眼高扬。这是皇上第一次在清秋宫里留膳,每一个人都欢天喜地地跑进跑出,将一道道御膳端进去,然后垂手恭敬地立在院子里,等待差遣。
菜自然是难得的丰盛。
月华平素一个人都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小菜,吃起来也香甜。今日虽然有人陪着,却是提心吊胆,任是山珍海味,进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陌孤寒话也不多,胃口极好,指点着兰花烩鱼肚:“这道菜挺鲜。”
月华便尝一口,点点头,有了一点滋味。
陌孤寒又夹了一筷子冬笋放进月华的碗里:“这也是御膳房的拿手菜。”
月华轻轻地“嗯”一声,嚼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委实挺独特。
宫人都被屏退了,没有人在跟前布菜盛汤。月华想,自己是不是过于沉闷了一些,应该主动说些什么。这样拘谨,看在陌孤寒的眼中,才是真正的味同嚼蜡一般,感到索然无味吧。
她搜肠刮肚半晌,也只是动手帮陌孤寒盛了一碗汤:“这羊肚汤里似乎是加了一点当归和枸杞,不过并没有药膳的味道,也遮掩了原本的腥膻味,冬日喝最好。”
陌孤寒却突然停下筷子,盯着她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会不会做饭?”
月华一怔,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颇感汗颜:“妾身手拙,并不会。”
“正好朕也不会。”
陌孤寒又低头吃饭,似乎认为不会做饭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我会做兔爷!”
月华被他一句看似安慰的话哄得开心,终于想起自己还不是一无是处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兔爷?”陌孤寒突然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看她:“什么兔爷?”
“就是月宫里捣药的兔爷,京城里每年中秋节的时候,大街上便有许多卖兔爷泥塑的,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衣裳,翘胡子,短尾巴,威风凛凛。我会用面粉蒸兔爷,红豆做馅,再用染色的颜料给他画上药杵和花衣服,不过,说实话,不太好吃,只是个花样哄小孩子。”
月华眸光闪烁,望着陌孤寒盈盈而笑。
陌孤寒眸中恍惚有那么一丝殷切:“朕知道,就是那种可以祛除百病,保佑百姓无病无灾的兔爷。就连宫里每年中秋的时候,都会由太皇太后主持拜月仪式,不过没有你所说的兔爷而已。”
月华嫣然一笑:“我也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做过了,不知道生疏没有?”
陌孤寒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月华,一本正经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兔爷,跟你形容的一般样貌,只是骑着一只老虎,威风凛凛地举着......”
话还未说完,门帘一撩,跟前的小太监荣祥走了进来,冲着陌孤寒与月华请了安,才回禀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有请。”
陌孤寒微微蹙紧了眉头,明显有些不悦:“都这样晚了,还能有什么事情?”
荣祥垂首道:“听说是关于君婕妤的。”
陌孤寒沉吟不语,月华当先站起身来,去取架子上的鹤氅,柔声道:“这样着急,想必是果真有要事。只是可惜了饭还没有吃好,妾身命人稍晚一些给您送点点心过去?”
陌孤寒摇摇头,也无奈地站起身来,对着月华欲言又止,最终也只道:“已经是七、八分饱,正正好,不必麻烦了。”
月华莞尔一笑,上前踮足伺候他将鹤氅穿戴好。
陌孤寒低头看她,仍旧不忘叮嘱道:“明日朕便差御医过来给你诊治诊治,你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看你。”
月华点点头,将他送出宫去,眼见他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方才转身回来,春风满面。
清秋宫里一片难以压抑的兴奋。饶是陌孤寒只是留在这里用了一顿膳食,也令他们看到了希望,难捺地窃窃私语。
魏嬷嬷和香沉上前,脚步轻盈欢快,齐声向着月华道喜。
月华也觉得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心里忐忑难安,惴惴地低声问魏嬷嬷:“皇上莫不是因为重用了二舅父的缘故,所以才对我这般客气吧?”
魏嬷嬷喜滋滋地道:“娘娘这是多虑了。依照老奴来看,怕是今日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惩罚娘娘,皇上他听到了风声,心里不落忍。”
月华思前想后,仍旧觉得不踏实,陌孤寒对自己的体贴关怀,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随时都会从指缝里溜走的幻影。
她愣怔片刻,转身问魏嬷嬷:“小时候母亲给我描画的那些兔爷绣样放在哪里了?”
魏嬷嬷有些奇怪:“中元节早就过了,娘娘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月华但笑不答:“你全都拿出来就是。”
魏嬷嬷进了月华的寝殿,片刻功夫便拿出一本《女诫》来,捧给月华:“都在这里了。”
月华接在手里,翻开书本,里面夹着各式各样的绣样以及白纸剪的荷包图案。她从里面取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荷包绣样,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兔爷,头戴虎头帽,手持捣药杵,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骑在一头色彩斑斓的老虎身上。
她端详良久,郑重其事地递给魏嬷嬷:“帮我寻这个颜色的锦缎还有各种绣线,全部搭配好。”
魏嬷嬷虽觉莫名其妙,但是仍旧照办去了,不再多问。
月华情不自禁地弯了眉眼,托腮喃喃自语:“原来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