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已经换下了朝服,着一袭明紫色绣团龙锦袍,自月华跟前昂首阔步地过去,绣着八宝立水图的袍角从她眼帘下一掠而过,见过太后,径直到上座坐了。
身后的小太监荣祥将手里端着的一方漆盘交给椒坊宫里的宫人,正是陌孤寒的赏赐。泠贵妃喜滋滋地扫了一眼,不过是琳琅满目的珠宝金银,面上略有失望之意。
“皇上来的正是热闹的时候。”太后接过热巾子递给陌孤寒:“皇上好像很久都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了。”
陌孤寒“嗯”了一声,接过热烫的帕子捂捂手,淡淡地扫了殿内众人一眼:“正说什么呢,这样欢腾?”
众人平身,泠贵妃已经敛了面上神色,抢先一步,亭亭玉立地站到陌孤寒身边:“姐妹们正在品评君婕妤送给妾身的金缕鞋呢。”
陌孤寒微微挑了挑眉:“金缕鞋?”
泠贵妃指指那双粉珠金缕鞋,微微撅起嘴:“好看是好看,只可惜鞋面上偏生绣了一朵莲花,跟双寿鞋一般,总是不太吉利。”
陌孤寒眸光在君婕妤身上跳跃过去,她欲言又止,有些手足无措。
“百里不同俗,君婕妤原籍不在京城,想必是不懂其中风俗,不穿就是了。”
君婕妤眸子里明显一黯,默然低垂了头,指尖无助地摆弄自己的裙带。
月华看一眼那绣鞋,知道一针一线委实不易,也觉得君婕妤一片心意,总比陌孤寒信手拈来的一盘珠宝要有心,被人拿来做文章争宠,糟蹋了委实有些可惜。
鹤妃似乎丝毫不以为意,相反有些乐见其成。
“皇后娘娘好像对于皇上的话颇有疑议?”雅嫔察言观色,见月华面带惋惜,立即出言挑唆。
陌孤寒挑眉向着月华望过来,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月华心弦一颤,垂眸恭敬道:“皇上所言极是,妾身只是感慨君婕妤好玲珑的心思,一双普通的绣鞋也能翻新出这样出彩的花样。素来听闻贵妃娘娘擅于跳《春莺啭》,若是穿上这双绣鞋,必然可以步步生莲花,一舞倾城呢。”
“步步生莲花?”陌孤寒略微和缓了脸色,傲然鄙睨了月华一眼:“皇后真不愧是博览群书,即便是为君婕妤求个情,都形容得这般优雅脱俗。”
这话听在月华的耳中满是挖苦之意,令她忍不住便想起那日雪中,陌孤寒拂袖而去时,冷冷的一眼。芥蒂已生,自己纵然是费尽唇舌只怕是也解释不清楚了。
泠贵妃却左右端详那金缕鞋,生了欣喜之意,喜滋滋地命宫人好生收拣起来:”既然皇上喜欢,那妾身回头一定穿了跳《春莺啭》给皇上看。”
陌孤寒点点头,转头面对泠贵妃的时候,眸中褪去冰冷之意:“泠贵妃有心,朕拭目以待。”
月华心里一声苦笑,自己这算不算是为她人做嫁裳?
泠贵妃转过身来,看向她身后捧着盒子的香沉,微微挑了挑眉:“想必皇后娘娘的赏赐更加与众不同。”
月华莞尔一笑:“贵妃妹妹生辰,一点心意,聊表祝贺之情。”
香沉上前,半跪下身子,将盒盖打开,展示给泠贵妃看。
“是一尊冰裂纹白玉净瓶,送给贵妃妹妹用来插花,取‘岁岁平安’之意,还望不要嫌弃。”
有宫人上前,将玉瓶从盒子中取出来,正是一尊敞肚细颈瓶,瓶身圆凸如鼓,颈口极细,大约也只能插下一两枝瘦梅,也只是个把玩的摆设。玉瓶沁纹是稀罕的蚂蚁脚沁纹,目测可见,触之无痕,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美则美矣,也不过是寻常之物,作为贺仪,一不贵重,二无新意。
雅嫔在身后轻轻地“嘁”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清晰可闻,明显有些不屑,转身招呼身后的小太监:“将本宫为贵妃娘娘准备的贺仪呈上来。”
小太监应声,两人合力抬进来一株桃色珊瑚,整体细腻嫩白,透着一股胭脂的粉嫩,一看便是上品。更为珍贵的是,这珊瑚之上竟然还镶嵌了几颗鸽蛋大小的明珠,映衬得整株珊瑚流光溢彩,莹润剔透。
雅嫔眼见众人眸中的惊艳之色,愈加得意:“这是妾身特意命娘家兄弟自琉球带回来的珍品,敬献给贵妃娘娘,心愿是诚的,只是妾身是个俗人,不能如皇后娘娘那般舌灿莲花,说出许多的寓意来。”
月华闻言并不争辩,但笑不语,似是胸有成竹。
泠贵妃欢喜得爱不释手,命人小心地接过来,摆放在寝殿醒目之处,便将月华的玉净瓶晾至一旁,意有所指道:“心意自然是用心体会的。”
雅嫔微微勾起唇角,斜睨了月华一眼,有些得意洋洋:“皇后娘娘这花瓶颈口这样细,插不进花枝,总是美中不足。”
月华浅笑:“这玉净瓶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蓬莱净瓶’,肚中若是缓缓注入热水,玉瓶升温,瓶身上便别有乾坤。”
诸人有些好奇:“果真若此?那倒是稀罕。”
月华含笑颔首:“一试便知。”
吩咐下去,立即有宫人用茶壶盛来热烫的一壶水,将玉净瓶放置到泠贵妃近前的案几上,缓缓注入热水。
一缕热气自瓶颈中袅袅升起,瓶身上竟然果真隐隐闪现出山水图案,最初时感觉好似烟雾缭绕,远山楼阁都隐隐约约,后来热水逐渐增加,所有景物都逐渐清晰起来,果真是一副蓬莱仙境。
瓶颈口热气更盛,袅袅娜娜,便如那炼丹炉中的仙气喷涌,众人皆啧啧有声,月华却隐约觉得奇怪。昨日魏嬷嬷从库房中挑拣出这尊白玉瓶,她曾经在清秋宫里专门注入热水试过,今日这瓶口热气如何这样汹涌?而且这乳白色并不纯透,不是水汽蒸腾的氤氲色泽。
泠贵妃也觉好奇,忍不住探头去看。便听一声碎裂炸响,那玉瓶竟然无端炸裂开来!
身后的陌孤寒眼疾手快,身形挪移,一把拽住泠贵妃身子,便带着她远远地退后三步,堪堪避开那突然炸裂的玉瓶。而手持茶壶候在跟前负责倒水的宫女则没有这样幸运,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不止。
众人惊慌地侧身掩面,然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都惊呆了,望着遍地碎片心有余悸。
条案之上仍旧热气蒸腾,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月华心里更是“咯噔”一声,瞬间沉入谷底。
泠贵妃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一声惊呼,颤抖着手慢慢指向月华,花容色变:“皇后......皇后你为什么要害妾身?”
“我没有!”月华脱口而出。
陌孤寒转过身来,望向月华,眸中冷寒如冰,浑身上下也是一股凌冽杀气。薄唇缓缓开启,一字一字森冷道:“好恶毒的皇后!”
月华仓皇跪倒在地:“妾身冤枉。”
“冤枉?那你给朕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陌孤寒一声冷哼,面沉若水,袖袍中已经贯注了几分内力,蓄势待发。
如何解释?月华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玉瓶好生生地怎么会毫无征兆地炸开?而且不同于平常的碎裂,那凌厉的碎片四处飞溅,包含着极大的爆发力。也幸亏众人离得远,又躲闪及时,否则都会被波及。
她慌乱地摇摇头:“妾身也不知道这玉瓶如何会炸裂?昨日因为好奇,我们还曾试过一次,安然无恙的。”
地上的宫人蜷缩起身子,哀声*,极为凄惨。
陌孤寒冷冷地挥挥手,立即有太监进来:“送她去太医院,好生诊治一下。”
人被七手八脚地抬下去,哀叫声逐渐远了。
陌孤寒向着月华一步一步逼近,居高临下,浑身怒气冲冲,积蕴着,澎湃着,随时都会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