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皆沉默,谁也不敢插嘴,暴怒之中的陌孤寒令人会不由自主地噤若寒蝉。
侍卫偷偷抬头,求救一般地看了月华一眼。
宫里人都说皇后娘娘良善宽宏,而皇上又对皇后极为疼宠,几乎言听计从。
最终还是月华劝解道:“石蕴海是学医的人,自然有许多奇奇怪怪求死的本事,就算是你提防得再紧,也终究百密一疏。更何况,他既然是存了寻死的心思,就算是如何严刑逼供,他也不会坦然招认。”
有月华在跟前劝解,殿里的侍卫们全都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她。他们都觉得,在这一刻,在人命如草芥的紫禁城,月华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果真,有月华劝解,怒发冲冠的陌孤寒就像是慢慢被捋顺的小猫,炸着的毛一点点熨帖下来,怒火渐消。
“滚!”
侍卫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地出了大殿,立即逃之夭夭。
陌孤寒无奈地挥挥手:“将这人送去太后娘娘那里,让太后看着处置好了。”
侍卫应命,将那太监一把拽起来,推推搡搡地送去了瑞安宫。
太后一直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为泠妃打包票,说她不会是投毒暗算月华的人,陌孤寒此举,无异于是逼迫着太后在他跟前认输。看来此次他是势在必得,非要较真为月华主持个公道。
宴席再继续下去,陌孤寒就有些闷闷不乐。
不过顿饭功夫,外间就有太监扯着嗓子通传:”太后驾到!”
几人都慌忙起身,跪在地上恭迎太后。
太后一步踏进殿内,冷冷地扫视了几人一眼,径直开门见山道:“皇上说吧,此事你是打算怎样处置?”
陌孤寒淡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然是按照长安律法惩处。”
“好,既然皇上这样说,哀家也不客气。适才,哀家已经传唤了含翠那个丫头审问,人证物证俱在,自然抵赖不得,她已经供认不讳,的确是她买通那太监,意图杀害石蕴海灭口的。
哀家作为一宫之主,自然容不得他们作奸犯科,所以立即将两人送去慎行司杖毙,以儆效尤。但是,哀家也调查过了,投毒暗算皇后的,乃是另有其人,并非泠儿,所以,此事与泠儿毫无干系。”
这是摆明了睁眼说瞎话,有意偏袒了。
暂且不说原先泠妃揭穿鹤顶红一事,石蕴海的供词多有漏洞,仅仅凭借含翠杀人灭口,就已经足够可以证明,此事与泠妃逃脱不了干系。
太后却是无凭无据,一句话就推个干净,而且直接将太监与含翠杖毙了,死无对证。
“那依照母后的调查结果,投毒之人是谁呢?”陌孤寒隐约又有不悦之色,强自按捺住怒火:“母后难道忘记了,今日刚刚从石蕴海的书案夹层里搜出了鹤顶红?人赃俱获,罪证确凿。”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石蕴海一出事,立即落井下石,给他罪上加罪的大有人在。鹤顶红又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不足为凭。”
“那还果真是巧了。”陌孤寒一声冷哼:“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如今太后理亏,所以不再像以往那般盛气凌人,对着陌孤寒说话,语气也和善了许多。
“哀家已经审问过,那些投毒的绣线都是采买太监周四经手的,如今他死无对证,泠儿想要洗清自己的罪名委实不易。但是若是那毒果真是泠儿所下,她根本不用编造一个这样愚蠢的借口来揭穿此事,轻易就被推翻,被人诟病,其中疑点重重啊!”
陌孤寒对于太后的解释丝毫不以为意:“这些疑点,母后应该去问泠妃,她可以给你解释。朕这里,只有她的累累罪证。难道母后适才就没有审问那含翠杀害石蕴海灭口的动机是什么?究竟想遮掩什么事情?”
“含翠已经坦然招供,说是石蕴海经常出入椒房殿,与她平日里有见不得人的私情。她害怕石蕴海万一扛不住,供认出两人关系,所以才下了毒手,与泠儿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蹩脚的借口母后竟然也信?那朕这里有这么多确凿的证据母后却选择视若无睹。”
太后一时气结:“皇上是认定了凶手就是泠儿,所以母后的话压根就听不进心里是吗?”
“母后若是有证据,孩儿自然信服。但若是开脱之言,那还是罢了。”
太后气急,想拂袖而去,但是为了泠妃仍旧再三按捺火气:“皇上想要罪证,母后给你找,哀家就不信,宫里众目睽睽,竟然就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那人还真能隐藏得天衣无缝?”
陌孤寒不温不火:“那朕拭目以待。”
太后一声冷哼:“那你便等着!哀家迟早会找到证据,为泠儿洗清冤情。”
言罢立即转身,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邵子卿悠悠地叹一口气:“皇上,你就认输吧。”
陌孤寒一怔:“朕凭什么认输?”
“很简单,永远不要跟女人讲道理,尤其是自己的母亲和妻子。”
“这不是讲理,这是明辨是非。”
“我若是太后娘娘,最笨的办法就是一直调查下去,一个缓兵之计拖延上三年五载,也就作罢。当然了,其他的方法都会高明许多。”
陌孤寒一直默然,对于自己的母亲,他的确是很无奈。她教养了自己二十多年,宫里的事务全都是她一手遮天负责操办,自己从来没有插手过。如今为了月华,他想亲自讨还一个公道,却发现,很难。
月华见他沮丧,最是善解人意,劝慰道:“莫说太后,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尚有不少疑点。母后愿意追根究底也好,否则若是果真另有其人在利用泠妃的话,岂不逍遥法外了?泠妃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纵然她果真有错,皇上还能果真按照宫规要她性命不成?”
“为什么不能?”
月华叹口气:“因为法不外乎人情,更何况,这只是我们的家务事,如何也要给沈家留个情面不是?”
“那朕就将泠妃交还给沈家,让沈家人自己调、教去,朕这里容不下!”
陌孤寒说的不是气话,他已经打定主意,此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太后执意想要不了了之,保全泠妃,他便退后一步,将泠妃赶出皇宫,回她沈家无法无天去。
最终宴席不欢而散,褚慕白一直心事重重。
这件事情,他全部看在眼里,心中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陌孤寒对月华如今是实打实的情分,自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忧的是,宫中尔虞我诈,月华她孤掌难鸣,自己一个人能对抗这波云诡谲吗?
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府上,子衿还没有休息,提前煲了热汤等他回来喝了暖身。
子衿原本在江湖上闯荡,粗枝大叶,并不是这种心思细腻的女人。但是现在,正在为了他一点一点改变,渗透他的生活点滴,他能够觉察得到。
上次在香沉墓前,月华苦口婆心地劝导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劝他珍惜子衿。
他曾经想快刀斩乱麻,直接将所有事情挑明了对子衿说,希望她不要痴心错付,到头来伤心。但是月华的话,令他犹豫了,这一犹豫,就是两三个月。
他思虑了一路,纠结了一路,直到进门前,仍旧还没有下定决心。
是让她走还是留?
子衿笑吟吟地迎上来,满脸欢喜:“你回来了?”
她的手里还拿着针线,自己进宫前换下来的衣服留在桌子上。
褚慕白点点头。
“我煲了汤,你等着我端给你。”
“不用了!”褚慕白慌忙制止。
“我炖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手艺不太好,但是胜在食材很鲜。”
“我,已经吃饱了。”
子衿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就风轻云淡:“那就等我练习好了,再在你跟前一鸣惊人。”
褚慕白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你在做什么?”
子衿慌张地将他的衣服藏在身后:“别看,我补得很难看,皱皱巴巴的,刚拆了半截。”
“拆了做什么?”褚慕白笑笑。
子衿的脸难得有点红:“这样穿出去,未免有些太丢人了,我高估了自己的手艺,以前看皇后娘娘飞针走线都那样轻巧,到了自己手里,那细针还不如我的紫金刀听话一些。”
褚慕白伸手:“让我看看。”
子衿往后藏。急得直摇头:“不行,你会笑话我的。”
褚慕白伸手去夺,双臂就将子衿圈进了怀里。
子衿当先觉察到了一丝暧昧,身子一僵,脸“腾”地烧热起来。
褚慕白瞬间也觉得自己过于唐突冒失,愣怔了一下。
他粗重的呼吸就在子衿的头顶,有些灼烫,令她手足无措。
“我......我......”子衿说话有些结巴:“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以前没有人管束,不太像个女孩子。慕白哥哥,我会改的,我会像皇后娘娘那样,精致,娴雅,温柔如水,不再风风火火,笨手笨脚的。”
褚慕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心里却是风卷云涌一般,变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