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突然下令,暂时撤销了宗人令对案件的审查,泠贵妃心中窃喜,觉得他许是顾念旧情,手下留了情面。
她日夜不得安枕,一直在思虑,应当如何面对陌孤寒的审问,如何为自己开脱。
她自前至后,一点点思虑,想要编造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借口。
她自认为,知情人含翠已经被杖毙,石蕴海也自杀了,那个杀手更是死无对证,陌孤寒也仅仅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绝对不会轻易降罪自己。
再而言之,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那是自己最为坚固的屏障,没有人知道当初的真相,这个孩子不仅能保住自己平安,还能继续给自己后半生带来荣华富贵。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断与冒险,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在褚月华面前,自己什么都不是,怕是早就步入了鹤妃与雅婕妤的后尘。
唯一后悔的,是自己不该心慈手软,留了后患,早就应该直接杀了石蕴海的妻子,那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还有,她应该早些将剩余的欢颜香处置掉,不留痕迹。当初她舍不得,觉得这欢颜香果真是个好东西,想着留下来,没准哪天陌孤寒想起自己,来到椒房殿里探望,她还能用得着,还能借此挽回陌孤寒的心。
这欢颜香,她放了数月,直到月华出宫遇到了石氏,她有了一点危机感,方才想起这东西,觉得留着也是后患,必须早些处置。
她因为养胎出不得椒房殿,又不敢假手于人,干脆就将花盆里的土掘开一点,把欢颜香埋进了花盆里,然后将泥土盖好。
她还担心露出痕迹,便将残余的茶水连带茶叶泼进花盆里掩盖,希望下面的欢颜香遇水也就融了。
应该就是这香或者茶叶的原因,那风水树的叶子很快就开始变黄,大抵是根已经烂掉了。宫人询问她,是否命内务府的人将这花换掉,她有些心虚,便一口拒绝了,担心内务府会掘开泥土施肥。
虽然欢颜香少见,寻常人并不识得,更何况是一群阉人,但是万一呢?
没想到,他褚慕白眼睛竟然这样毒辣,想到掘开泥土去探查其中的东西,还引起了怀疑。
如此一来,自己在陌孤寒心里的形象怕是一落千丈,万劫不复了。
泠贵妃恼恨地反复思量,这一年多来,自己沉沉浮浮多次,哪次都能安然渡过,因为,自己有皇姑母,背后有沈家,如今腹中又有胎儿,定然安然无恙。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里的惊惧逐渐不受控制地膨胀,令她日夜烦躁难安。再加上有孕气血虚,晨起时,头发大把地往下掉,头心处直接露出铜钱大小的一块白生生的头皮。
梳头的小丫头手一颤,玉梳掉落在地上,摔成莹润的两瓣。
她听老人说,这是“鬼剃头”,要走霉运的。
泠贵妃正在想事情,被吓了一跳,一扭头就看到了一地的头发,触目惊心,顿时火冒三丈。
一扬手,不由分说就是一个耳光。
“贱蹄子!怎么给本宫拽下这么多的头发,皮痒了是不是?”
这些时日,自家主子脾气暴躁,小丫头早就领会得透透的。别家的贴身丫头都跟着主子吃香喝辣,自己却得了这个苦命差事,成了出气筒。
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求饶,心里却在暗中咒骂,这鬼剃头的霉运还是早些降临到她泠贵妃的身上吧。
泠贵妃一边喋喋不休地骂,一边凑近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脸放大了,然后猛然拉扯得变了形。
“怎么会是这样?”泠贵妃慌乱地用手拨拉着头发,骇然色变。
“一定是有人害我!有人给我下毒!”
她猛然转身,恶毒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嗓子里“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串通了皇后害我?”
小丫头被她一脸狰狞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摆手:“不是,不是,奴婢不敢!”
泠贵妃急促地四处扫望,好像困在笼中的野兽,令小丫头感到惊悚。她知道,泠贵妃是在寻找一样可以伤害自己的利器,花瓶?剪刀?
椒房殿里贴身伺候的奴婢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外面的人都这样说。
她在犹豫,是逆来顺受,还是反抗?
泠贵妃的目光已经在一枚簪子上定格,阴狠而又毒辣。
小丫头再也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就跑。
椒房殿的大门是锁着的,她逃不出去,拼命地拍门,叫喊救命。那枚尖利的簪子肯定会划开自己的脸,令自己皮开肉绽。
门外有动静,门上的锁”咣啷“作响,殿门被推开。
是两个锦衣侍卫,皇上身边的。
小丫头觉得自己犹如劫后余生,“噗通”就跪在了地上,磕头不止。
“两位大哥救命,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让我做什么苦差事都可以,我留在这里会没命的。”
两个侍卫并不理会她,径直绕过她身边,走到寝殿门口,扬声喊:“泠贵妃,皇上有请。”
泠贵妃手里握着那枚簪子,已经气急败坏地追到了外殿,听到陌孤寒传召,心里难免还是一喜,手中簪子“当啷”掉落在地上。
皇上传召自己,是他心生恻隐了吗?
她忙不迭地拢拢发鬓,一抬下巴,恢复从容:“你们暂且退下去,容本宫梳洗。”
那锦衣侍卫却是极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光令她十分地愤怒,在这紫禁城里,谁敢那样打量自己?
另一个侍卫用更为鄙夷的语气道:“皇上有令,宣泠贵妃速速前往乾清宫听审,不得有误。”
听审?泠贵妃的心里就是“咯噔”一声,皇上是要审问自己。
她勉强按捺住心里对两人不敬所产生的怒火,出言询问:“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进展?皇上是不是捉到真正的凶手了?”
侍卫摇摇头,极为冷硬地甩给她一句:“不知道。”
这是什么态度?
泠贵妃的火气瞬间又升腾起来,还未出声诘问,两人已经更为无礼地闯进寝殿里来:“泠贵妃,请吧。”
泠贵妃不傻,她从两人对她的态度里,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妙。
宫里的人见风使舵,那眼睛都尖的好像针鼻一样,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但凡事情有转机,或者太后给自己撑腰,这些奴才也不敢怠慢。
两个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催促道:“走吧,皇上等得急了,我们吃罪不起。”
泠贵妃满怀忐忑,惊慌地摸摸头发,恶狠狠地瞪了门外畏畏缩缩的小丫头一眼,“死了吗?一直杵在那里!快些寻个帕子给本宫把头发包起来!”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跑进来,手忙脚乱一通翻找,翻出一方黑缎帕子,将泠贵妃的头发包起,指尖一顿,略一犹豫。
“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
“好了。”小丫头垂下手。
泠贵妃伸手摸摸头上帕子,跟随两个侍卫来到乾清宫,一路上心里就和敲鼓一般,乱糟糟的,十分不安。
乾清宫正殿的大门大敞,门口侍卫林立,面无表情,犹如罗刹,显得格外森严。
这里是泠贵妃惯常来的地方,今日里换了一种心境,就觉得那檐柱上的描金腾龙,院子里的瑞兽石雕,还有那彩漆描绘,都有些狰狞。仿佛铺天盖地地向着自己砸过来,就连喘息都有些困难了。
贵妃娘娘请进吧!
侍卫一摆手,仿佛请君入瓮一般。那黑洞洞的殿门就像是大张的怪兽的嘴,一口就能将她吞噬。
她脚下生怯,在门口踟蹰了上片刻。
“怎么,泠贵妃,你在怕什么?”
门里传来陌孤寒冷硬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
泠贵妃一咬牙,提起裙摆,迈过那道朱漆门槛。
大殿里,陌孤寒居中而坐,带着鄙睨万物的盛气凌人,那浑然天成的霸气令泠贵妃不得不昂视,心生敬畏。
这个男人,是她穷其一生所敬慕的,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伟岸男子。面对他,犹如高山仰止,犹如面对浩瀚的星空。哪怕,陪伴了这么多年,那种敬慕丝毫未减,反而根深蒂固。
虽然,她为了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为了后半生的幸福,不择手段,背叛了他。
泠贵妃抚摸着已经滚圆的小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皇上。”
殿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拢,阻断了外面的最后一缕阳光。整个大殿里变得阴森起来。
“坐吧。”
陌孤寒冷不丁地出声,声音就像结了冰,毫无波澜。
他的龙椅下方一丈开外有一把椅子,提前准备好的。
泠贵妃一步步蹭到跟前,坐下来,就要抬着脸看陌孤寒,中间隔着一直无法逾越的距离。
“皇上。”她又一次委屈开口,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月华说,你好歹也是个孕妇,无论犯下多大的罪过,都不能苛待了。”
陌孤寒的一句话,就引燃了泠贵妃心里的委屈和愤恨。自己今天所有的一切不好,全都是她褚月华所赐,她还这样假惺惺的,装作什么好人?
月华说,月华说,她褚月华说什么都对,都要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