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紧走两步,进了廊下,月华才发现是雅婕妤居住的锦瑟宫已经到了。
她慌忙挣扎着下来,收拢了雨伞,立即有宫人上前接过来。
“你们主子怎样了?”她当先开口问道。
宫人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婕妤娘娘已经醒了,就是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
陌孤寒仍旧不放心地牵着她的手,径直向里走:“怎么回事,这里这么多伺候的下人,怎么偏生就冲撞了她了?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是怎么当差的?”
宫人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今日婕妤娘娘回来,因为外面下雨寒气重,所以这寝殿的门是关闭着的。娘娘湿了绣鞋,一回来就吩咐我们去拿干净的鞋子,还让准备热汤沐浴,所以宫人们全都退下忙碌去了。只有奴婢跟着娘娘,不过就是在门口收雨伞的功夫,娘娘自己推门进去了。
也不知道屋子里什么时候钻进去了一只野猫,门一开就受了惊,迎面跳出来,差点扑在娘娘身上。我家娘娘就惊叫了一声,我知道她最近怕猫,所以慌忙拿手里的雨伞去追打轰赶,就听身后‘咕咚’一声闷响,娘娘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们慌忙七手八脚地将娘娘搀扶起来,她就开始高烧,一直说胡话,叫嚷着有鬼,至今还不怎么清醒。”
月华听宫人解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惊骇的大事,原来是被猫吓到了,幸好幸好。”
陌孤寒一声不耐冷哼,带着浓浓的不满:“就知道是大惊小怪。”
月华拽着他的手,径直进了寝殿。里面仍旧弥漫着一股冲鼻药香,门窗紧闭,灯火通明,点了足有二三十根红烛。
雅婕妤的帐子撩开着,两人进去,许是脚步声惊动了她,她猛然间睁开眸子,惊恐地瑟缩起身子,颤抖着声音:“谁?是谁?”
一旁伺候的宫人请安平身后轻声道:“是皇上皇后娘娘看您来了。”
雅婕妤抬身扭脸,吓了月华一跳。昨日还好生生的顶花带刺的雅婕妤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五官因为惊恐也有些扭曲。
她的眸子瞪得极大,犹如铜铃一般,然后涣散的目光逐渐聚集,看清果真是陌孤寒,瞬间就有些崩溃,浑身开始轻颤,压抑不住地呜咽出声:“皇上,有鬼有鬼,这里有鬼。适才鹤妃她回来了。”
陌孤寒不悦地紧蹙眉头:“尽胡说八道,一只猫就吓得你一惊一乍的,这样没完没了地折腾。”
雅婕妤的泪珠子已经“哗哗”地落下来,战栗着嚎啕大哭,声音无助而惊恐:“皇上,是真的有鬼,妾身亲眼看见的,是鹤妃,鹤妃她回来了!”
这句话顿时令陌孤寒更加厌烦:“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这世间哪来的鬼?你一直在怕什么?这样胆战心惊,无休止地折腾。”
雅婕妤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陌孤寒一顿训斥。他身上冰冷的气魄压着她,令她暂时忘记了害怕,只觉得满腹委屈。
“是真的,皇上,妾身一进门,便有人影从天而降,就穿着鹤妃寻常穿的那件轻纱广袖的衣袍,脸上还盖着那块红帕子,心口处全是血,妾身看得清清楚楚。”
雅婕妤说得斩钉截铁,月华忍不住扭头看了陌孤寒一眼。
陌孤寒蹙了浓眉,转头问适才那个丫头:“你见到了没有?”
小丫头看看雅婕妤,又看看陌孤寒,心有忌惮,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你如实说就是。”月华柔声道:“说错无妨,不会怪罪你的。。”
小宫女咽下唾沫,怯生生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婢子听到我家娘娘惨叫,就赶紧一步迈了进来,什么也没有看到。窗子也是紧闭的,屋子里并无半个人影。”
“看,我就说是鬼,人影一闪,就没有了。”雅婕妤哭叫道。
一句话令殿里的宫人们全都心惊起来,惊骇地四下张望一眼,好像是害怕果真有鬼从哪个角落里猛地钻出来。烛光摇曳,映照得角落处影影重重。有胆小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
“净胡扯,自己看花了眼了吧?”陌孤寒不耐烦地训斥:“一只猫吓得你丢了魂,所以看什么都毛骨悚然,生了惊恐,疑神疑鬼。”
“不是,皇上,妾身可以确定,不是眼花,那女鬼裙摆一荡,还从妾身的脸上扫了过去,冰凉的,湿漉漉的,带着雨腥味道,妾身感受得很分明。今日是清明节,肯定是鹤妃回来了。”
月华一直默然不语。
“鹤妃若是回来,她自然会去找害死她的人报仇去,你怕什么?”陌孤寒冷冷地讥讽道。
雅婕妤顿时一噎:“妾身与鹤妃生前有些小过节,起过口舌之争,再加上鹤妃的丧事妾身身子不争气,又没给办好,肯定是她不甘心,所以回来吓我。皇上,求求您,让妾身寻个高人进宫来给看看吧?”
“荒唐!”陌孤寒斩钉截铁地冷叱一声:“朕堂堂真龙天子就在这里,浩然正气,威震乾坤,鬼神敬而远之,何须那些江湖骗子进来胡作非为?你若是继续妖言惑众,扰乱得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雅婕妤满心盼望着陌孤寒回来,能劝慰自己两句,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丝毫不留情面,雅婕妤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委屈。
“皇上,妾身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妾身全都是亲眼所见,没有一句虚言。妾身也知道鬼神之说,乃是宫中大忌,若非是委实无奈,怎敢妄言?”
陌孤寒愈加不耐,面沉似水。
“朕若是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以后还如何教化子民?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月华低声劝道:“这鬼神之说,就是一个心理作用。既然雅婕妤心里难安,不若便依了她,寻人进来做场法事,超度祈福也好,免得宫里人心惶惶。对外也只说是到大佛殿谈经论法。”
雅婕妤简直涕泪交零:“皇上,妾身求你,求你救救我,否则鹤妃一定会害死我的。她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活着的时候心狠手辣,死了定然也是睚眦必报的恶鬼。”
月华求情,陌孤寒无奈地挥挥手:“明日朕命人去庙里请两位高僧进来,到悠然殿里超度两日。你也适可而止,若是再借此蛊惑人心,朕定然严惩不贷。”
雅婕妤心里委屈,却又不得不强装笑脸:“谢谢皇上恩典。”
陌孤寒一声冷哼:“再服一剂汤药,明日烧热兴许也就退了,别再胡思乱想。”
雅婕妤唯唯诺诺地应下,陌孤寒拽拽月华的手:“我们走!”
月华轻轻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皇上!”
雅婕妤突然开口唤道。
陌孤寒扭过头来:“怎么了?”
雅婕妤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哀哀央求:“皇上,妾身委实害怕,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夜,就一夜!”
这样低声下气地央求,可见果真是害怕极了。
月华知道她害死了鹤妃和纤歌,心里有愧,所以害怕。这是因果报应,一点也可怜不得,自己刚刚还在为她求情,她便得寸进尺,有什么想法不成?不让她吃点教训,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月华心里一声冷哼,却温婉一笑:“皇上,雅婕妤病重,又是高热,最脆弱可怜的时候,需要人陪着,那妾身先行回去了。”
陌孤寒剑眉一簇,抿着嘴唇,对于她的大度明显有些不满,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人精荣祥察言观色,已经率先开口道:“外面下雨路滑,娘娘身子不方便,您稍等片刻,奴才去叫一顶肩撵过来。”
话音未落,月华许是心不在焉,刚走几步便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被荣祥眼疾手快,一手搀扶住了。
“娘娘千万仔细。”
“怎么这么不小心?”陌孤寒也骇了一跳,上前一步圈住她的腰,随口责怪道。
月华低头,见净如明镜一般的青石地上,竟然有一片水渍。因为屋子里点的灯烛亮堂,那水渍倒影了烛光,就比较醒目。
她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用鞋尖抿了抿那水渍,扬扬脸,然后笑道:“许是适才脚上沾了泥,所以有些打滑。不碍事的,妾身仔细些就是。”
身后的雅婕妤只当月华是故意,满是恼恨,泫然欲泣地唤一声:“皇上?”
眉间微蹙,声音泠泠颤颤,令人一听便生恻隐。
荣祥早就体察到了陌孤寒的心思,为难地低声道:“婕妤娘娘,您今日身子不适,让皇上留下来可不合适,万一过了病气给皇上,这责任奴才们可担当不起,我们可是要吃太后的板子的。”
荣祥抬出太后来,雅婕妤理屈,不敢执意挽留,只可怜兮兮地望着陌孤寒,目中满是央求。
陌孤寒沉声道:“朕那里有辟邪宝剑一把,回头朕差人给你送过来,挂在帐前,百邪不侵。”
雅婕妤这才不甘心地泣声谢恩,目送陌孤寒与月华两人出了锦瑟宫,觉得心里万千委屈,而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