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两句,直到太后洗漱完毕,被宫人搀扶着自寝室内出来,众人起身行过请安礼,月华敬了茶,接了太后赏赐,那泠贵妃方才一身盛装姗姗来迟。
太后微微有不悦之色:“怎么今日这般贪睡,失了礼仪?也多亏皇后难得的大度贤德,否则定然要罚你跪上半个时辰,方才长了记性。”
太后明为训斥,实则话中有话,一顶贤德大度的帽子扣过来,月华还如何能怪罪那泠贵妃的轻慢之过?
泠贵妃今日好似生了争奇斗艳的心思,装扮得格外明艳,一身海棠红金银线凤穿芍药束腰宫装,也是凤冠华胜,牡丹堆髻。竟似仿照月华的装扮一般。只是作为贵妃,在服饰上也有讲究,不能着正红,绣牡丹,那穿花凤凰乃是七尾凤,发簪也是侧凤簪钗,单侧垂肩流苏,更无那无上荣华的金雀钗。
饶是如此,她一身珠翠,看起来比月华还要雍容华贵几分,配合着一身凌傲之气,颇有喧宾夺主之意。
鹤妃与雅嫔但笑不语,眸光闪烁,明显就是等着看好戏的兴奋难捺。
泠贵妃轻飘地行过请安礼,一双丹凤妙目从月华的脸上滑过去,然后伸手摸摸发鬓,做出不胜娇弱的羞涩之态。
“今日皇上早朝之前,叮嘱宫人不要叫醒我。那些愚笨的丫头就果真等着我自己醒过来,大气也不出一口。我一睁眼,天就大亮了,紧赶慢赶的,所幸没有误了去给太皇天后她老人家请安。反正皇姑母心疼我,不会怪罪。”
雅嫔扫了不动声色的月华一眼,掩着口一脸惊讶,佯作失语:“皇上昨夜里竟然是歇在贵妃娘娘的椒坊宫么?”
鹤妃把玩着手里一块杏花粉帕子,不冷不淡地道:“也难怪贵妃娘娘今日这般贪睡,原来是椒房独宠,洞房花烛呢。”
泠贵妃愈加得意,一双妙目眼波流转,盈盈脉脉:“妹妹们便取笑我吧,不过是皇上昨夜里受了惊吓,到我那里吃杯压惊茶而已。”
鹤妃撩起眼帘看了月华一眼,默然不语。倒是雅嫔一唱一和地接道:“皇上受了惊吓?是谁这样大胆?又是谁这样本事?”
泠贵妃这时方才佯作看到月华脸上的面纱,大惊小怪一声惊呼:“哎呀,皇后娘娘的脸怎么还遮了起来?这般闭月羞花的容貌,遮了岂不可惜?”
昨夜里自己突发急症,又折腾着去她宫殿里请御医看诊,她如何会不知道自己容貌差点被毁之事?
纵然你是贵妃,又有太后撑腰,我褚月华还是堂堂皇后娘娘,果真还要给你三分脸面不成?
月华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是嫣然一笑,眼梢瞥向太后的方向:“妹妹昨日里突然晕厥不醒,也难怪并不知情。昨夜若非是妹妹开恩将御医从椒坊宫里放出来,本宫只怕如今这张脸是保不住了。”
鹤妃闻言瞠目结舌:“昨夜里睡得早,竟然不知道后宫里竟然这般热闹么?泠贵妃向来身子不弱,怎么昨夜里竟然就晕倒了?还这样不巧,正好是皇后娘娘身子有恙的时候。”
言辞间显而易见的挑拨之意,看来果真是如秦嬷嬷先前所言,这鹤妃与泠贵妃二人争风吃醋,虽然都是太后的人,但是并不和睦。
泠贵妃立即就沉下脸来,撇撇嘴:“依照鹤妃之意,下次本宫晕倒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成?”
太后瞪了鹤妃一眼,有些怪责,然后起身佯作没有听懂月华话中的谴责之意,催促道:“时辰已经不早,快些去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磕头请安才是正经,莫都逞些口舌之快。”
显而易见的偏袒,三言两语便将月华对泠贵妃的责难不动声色地敷衍了过去。
短短一番交锋,月华便已经明了了几人的态度,又悄声地望一眼君婕妤与兰才人,两人一人默然不语,一人好似懵懂天真,都有隔岸观火的心思。她唇角微翘,当先站起身来,不再计较,尾随在太后身后,衣香鬓影,环佩叮咚,向着慈安宫而去。
因为泠贵妃耽搁得时辰已经不算早,东方已经有一抹火红撕裂澹白的晨曦,逐渐洇染成明艳的锦绣朝霞。
太皇太后寝殿里门帘低垂,鸦雀无声,宫人进进出出,敛气屏息。
守在门口的宫人悄声说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大清早便宣了御医前来看诊,暂请一行人先行落座静候。
太后满脸关切担忧:“想来是昨日皇帝大婚,太皇太后操劳一日,累着了。”
泠贵妃傲慢地轻哼一声:“太皇太后心疼皇后娘娘,事事亲为,又样样都要拔尖的好,不愿假手于人,可不是过于劳累了。”
月华不屑于与她口舌之争,但是泠贵妃这般咄咄逼人,的确是欺人太甚,立即笑吟吟地谦逊道:“母后教训得极是,月华记下太皇太后的恩德,以后定当勤勤恳恳,多为太皇太后和母后分忧,以尽孝道。”
月华的话,是正好卡住了泠贵妃的死穴,她唯一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掌理六宫的后位,偏生不能得,月华此话无异于扎到了她的心尖上。
柳眉一竖,向着太后挑拨道:“吆,皇后娘娘这是向着您要权来了?日后是要夺权协理六宫呢。”
“那依照泠贵妃的意思,月华作为六宫之主,应该看着我和太后操劳,袖手旁观才对是吗?”
门帘一撩,太皇太后在林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步了出来,额间加了一方嵌玉抹额,面沉如水,冷声道。
众妃子没想到太皇太后已经起身,并且将适才众人的话全都听了个清楚。
泠贵妃神色一凜,跪伏在地,软声道:“妾身不敢。”
太皇太后却并不怪罪,在上首处坐下来,和颜悦色地道:“听说你昨夜里身子不好,就不要多礼了,赶紧起身吧。”
泠贵妃娉婷而立,这次学乖了,不再多嘴。
月华上前从一旁嬷嬷手中端了茶,手心试试水温,恰到好处,恭敬地奉上去,太皇太后接了,浅抿一口,便搁置在手边,示意赐坐。
月华与太后陪在太皇太后跟前坐下,太皇太后对于月华似乎视若无睹,半句关切也没有,而是重新转向泠贵妃:“身子如今怎样了?”
“谢太皇太后关爱,已经无恙。”
“那御医可说,究竟是为何引起的晕厥?”太皇太后满脸笑意,慈眉善目。
泠贵妃摇摇头:“御医也一时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可能是气血不足。”
太皇太后向着身边林嬷嬷使个眼色:“那便巧了,今日正好太医院院判封御医也在,让他给你把把脉,这气血可关乎皇家子嗣,半分马虎不得。”
林嬷嬷吩咐下去,便果真有一短髯长眉的御医奉命低首走进来,向着几位主子恭敬地行了大礼。
泠贵妃心里得意,略微谦让两句,便端坐下来,将雪白的皓腕伸出去,搭在诊包之上,示威一般斜睨了月华一眼。
封御医一番望闻问切,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恭瑾道:“贵妃娘娘身子康泰,并无什么不妥。”
太皇太后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没半丝不妥?”
封御医略一斟酌,重新回禀道:“不过略有肝火而已,无碍。”
“好,好,好!没事就好。”太皇太后连叹三字,向着封御医挥挥手,屏退下去,转过脸来问泠贵妃:“那昨日御医开的药方也就不必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
太皇太后这三个“好”字,令太后心里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正欲向着泠贵妃使个眼色,泠贵妃得太皇太后关心,心中自得,一时忘形,已经欢喜道:“并没有吃,丢着的。”
“丢着的?”太皇太后突然就沉了脸色,一拍如意八仙桌,勃然大怒:“那哀家可就奇怪了,既然泠贵妃安然无恙,昨日为何好端端的就突然晕倒,惊了圣驾?既然你也觉得那药方无用,为何将御医拘在你椒坊宫近一个时辰,令皇后差点延误了病情?泠贵妃,今日你要给哀家一个交代!究竟居心何在?!”
适才还是和风暖阳,太皇太后面色骤变,刹那间便如一道惊雷在屋子里炸响,令众人心里就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