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交贼上城了!”

身旁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叫道,声音中带着惊慌与焦急。

卫七手持铁锤伏在城墙上,一面小心躲避着射上来的箭矢,一面将铁锤用力砸向了一双扶上城墙的手。

他一连捶死了七八个人,原本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如今却是双手持着铁锤,算起来已是在城墙上守了五个多时辰。

饶是卫七年轻力壮,又在行伍间历练多年,似这般从清早杀到下午,也已经全身脱力,每一下举起铁锤,锤到交贼头上的时候,他的胳膊与肩肘都抽痛得厉害,从骨髓里渗透出尖锐的痛感。

一声惨叫之后,才攀上城墙的一名交趾兵被他锤翻了下去,同时掉下去的交趾兵并不少,卫七甚至分辨不出来那些重重的“砰”的声音中,到底哪一声是来自于自己杀的这个敌人。

他肩膀、手肘处的锐痛还未来得及转成钝痛,一旁已是又有人叫道:“交贼上城了!!”

连着下了长长的一段时间的冬雨之后,这几日都是好天气,广南的冬日太阳并不暖,可悬在空中,却也有些刺眼。

卫七眯着眼睛转过头,果然见得三四丈外那一处城墙的守兵已是全数倒在地上,身上各插了几根箭矢,眼下那城墙的守位空荡荡的,仿佛在开门揖盗一般。

城墙上的兵卒都有守位,谁人守哪一处,谁人倒了谁人又顶上,早有定数,可眼下那一片,明显是已经腾不出人手过去守着了。

很快,一个交趾兵便自下头钻出头来,翻身上得城墙,抽刀朝一旁的守兵身上砍去。

一旁的守兵们手中持着神臂弓,正对着城下要扣动牙发扳机,一时未能发觉,眼见那刀就要砍在其中一人的肩上。

卫七张口一声“小心”就要冲出喉咙,却忽然见得倒在城墙上的一名伤兵却是猛地坐起身来,捡起身旁的长枪,一把抱住那交趾兵的腿,右手紧紧握着枪,狠狠地朝对方的脚上扎了过去。

那交趾兵大声惨叫,反手一刀劈了下去。

交趾的兵器品质寻常,刀口不够锋利,刀身也不够重,长刀重重卡在那守城伤兵的头颅中,压不下去,也抽不出来,只发出一声利器卡在骨头重的“咔”的闷响。

卫七的头不由自主地发了一下酸,心中也跟着一痛。

守城的伤兵头顶挨了一刀,只差头颅被劈成两半,已是立时毙了命,却依旧死后有知一般,死死抱着那交趾兵的腿不肯放手。

交趾兵的惨叫已经足够引起一旁守兵的注意,其中一人转过身去,手中的神臂弓对着对面一下射了出去,顿时结果了其人性命。

然而杀了一人,还有另一人,亦有十人、百人、千人。

城墙上,却是又搭上了数名交趾兵黑黑的双手。

卫七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打过许多年的仗,他跟着王弥远四处戍卫,也主动出兵征战过,曾经参与过以一千胜三千的对阵,当时哪怕知道危险,却始终觉得应当能活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打心底里涌起了一波又一波彻底的绝望。

交趾兵无穷无尽。

城墙上的守兵越来越少,箭矢是早已不够了,油料更是自不必说,城中的房屋也被拆了不少,上一回是拆了百姓自家中搬来的桌子来砸的交趾兵。

这样如何能抗敌?

今日当真要死在这一处了吗?

连卫七都已是有如此念头,城墙上的其余人又会好得到哪里去,众人连续御敌,并无多少休息时间,气力已是越来越小,交趾的攻势却是越来越强,诸人早已心知肚明,城陷只是时间而已。

本以为上回用床子弩射中了交趾中军,多半是伤到了李富宰,却不想交趾却只过了三日,便再次攻城。

城墙上一片沉默,只听得神臂弓一下又一下的射击声,并不快,一次只有几下而已——木羽箭剩下的实在太少,连一回齐射也撑不住了。

卫七咽了一下喉咙。

他嗓子又干又渴,然则城墙上的水桶中水已经被喝光了。

他哑着声音喊道:“大丈夫为国死,死得其所!!!”

这应当是识字不多的卫七出生以来说得最有学问的一句话,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热血沸腾起来,复又大叫道:“老子早杀够本了!谁敢上得城来,我砍一个,白捞一条交贼狗命!”

他一面喊着,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脸上更是涨得通红,整个人激动不已。

满城的兵卒也跟着激动起来。

杀到此时,既是已经必死,也再无逃生可能,众人宁愿叫自己死得好看些。

一名兵头朝城下吐了口唾沫,喊道:“老子是死在北城城墙上的!只盼儿子女儿传了老子的种,靠着今日这一下,将来也能在别人眼中挣个眼红!”

他一面说,也不管自己说的话多蠢——谁人又会去眼红战死的人——却是一面又抓起长刀,冲着一个才翻身上来的交趾兵身上砍去。

越来越多的交趾兵已是站上城墙。

原本站在高处指挥的王弥远不得不拔了佩剑,跟着杀起敌来。

城墙上杀声一片,此时只要有人看向城墙下,便能见得交趾兵攀在云提上,源源不绝地朝着上头涌来,杀之不尽,驱之不绝。

王弥远武艺高强,一个能顶三个,他出现在哪一处,哪一处的压力便要小上三分,然而王弥远毕竟只有一个。

惨叫声一声一声地响起,城墙上能站着的守兵也越来越少,王弥远见得一名兵卒只顾着射箭,后头交趾兵一刀砍了过去也没有察觉,眼见刀尖就要戳在那兵卒背后。

他错步递刀,正要把那交趾兵的刀尖给荡开,正当此时,却是右手一痛,低头一看,原是城墙下一根箭矢射了上来,正正插进来自己的虎口处。

紧接着,他后肩上“珰”的一声,是利器与盔甲撞击的声音,转过头,果然两名交趾围得上来,趁着他手上有伤无力应对,一刀一刀冲着他的脸上、颈子处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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