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影街位于临穹县之心,也是县内最长最宽的街道,热闹自不必说。
听阿爹讲,临穹县半数店肆都聚在千影街上。
又因临穹县在谷丘城之缘,紧挨雁落城,是两城往来的必经之地。此县占了个位置上的好处,千影街应运而生,所以路宽且长,能容下六辆马车并辔齐驱,且还松快。
千影街店肆虽多且繁,却鳞萃比栉,街道两旁的小摊也引绳棋布。
穿过一条巷子后,我们便来到这条临穹县最为繁华的街道,甫一上街,小慈就捂着我大张的嘴,附耳轻斥:“可莫要丢人了,月前不是来过一次吗,怎的还是这般少见多怪?”
我伸出两根手指,满脸嫌色地夹走小慈捂在我嘴上的手,指着一旁的包子摊,理直气壮地道:“上回就那么匆匆一瞟,只闻包子香,却不知其味。今日才算正经八百地逛,我略有惊讶,有何不妥?”
被我一指,包子摊的小贩立马笑呵呵迎道:“姑娘,买包子吗?”
小慈面皮一松,忙摆摆手,笑道:“不买不买,不能惯馋嘴。”庚即拉着我疾步走开。
我歪过头,朝后面的小墨喊道:“小墨,快来管好你的小娘子。”
“来了来了。”小墨欢腾着应声上前。
小慈当即甩眼一瞪,小墨蓦地面作怯色,如脱兔般后退两步,毕恭毕敬地道:“千樰其人,是杀是剐,悉听娘子尊便。”
瞧着小墨如此不争气,我不禁扼腕闭目,“小墨,我对你失望透顶,未曾想你竟是这般重色轻友。”复又缓缓睁眼,一副万念俱灰之态,仰天长叹:“枉我千樰英明一世,却交友不慎,识人不明。”
长叹两声,等了良晌都无甲回应,我连忙回头一瞧,竟见方才还在我身后的四甲竟一溜烟儿全都不见,我当即跺脚斥道:“损友,不,狐朋狗友。”
又转念一想,无人约束,岂不更好,我独自闲逛,反倒乐得自在。如此一思量,心情瞬间大好。
走在光滑的青砖上,我左瞧瞧,右看看,好不欢喜。
各路小贩都振声吆喝,无论你看是不看,亦毫不含蓄地叫卖着自己摊上的货物,不管你买或不买。
首饰摊的珠花,万紫千红。
胭脂铺的青黛,眉上作画。
东阁的檀香扇,薰衣染风。
西楼的油纸伞,未雨绸缪。
街口的老酒馆,道尽欢愁。
巷尾的典当铺,孰喜孰忧?
檐下的红灯笼,曳影清眸。
千年的青石路,马蹄点绣。
我置身其间,流盼着一幕幕国手丹青笔下难描的人间活画卷。
西风拂过,檐铃“丁零”作响,宛若敲冰戛玉。
众生之相中,一个书画摊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因那画摊后虽挂了几副卷轴,却不见丁点儿墨迹,可谓是幅幅空白。饶是如此,四周仍观者如垛,以画摊为中心筑起一面弧形人墙。
聚观者有白发老翁,也有书生模样的小伙,还有红飞翠舞的姑娘,皆凝神静立,时不时点头以赞。
隔在人墙外,我只能瞧见摊主高挽的发髻忽上忽下、时左时右,瞧模样,应是正伏案奋笔疾书。
有热闹之事,我定然是要凑他一凑。
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垫起脚也难见此中情景,遂猛地上跳数下,却也只能瞧见画者脑袋。此人低垂着头,正潜心挥毫,眼里只有笔下丹青。
不过,我却看见他那身袍子竟与商宧平素所穿相差无几,莫不是天下书生都喜穿鸦青、青灰等颜色略暗的素袍?
如此,我便更是好奇,颇有些非看不可之意。
我面含歉意地扒开人群,挤入两名女子中间,却仍然瞧不见摊主的脸,遂又往前挤了两步,硬是挤到书生面前。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商宧还能是谁?
突然的相遇让我喜出望外,探口而出:“商宧。”
眼见商宧停笔,正要抬头,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倏地捂在我嘴上,我尚在惊愣,便猝不及防地被拉离人群。
我从人墙的夹缝中看见商宧抬首四望,目光未定后便摇了摇头,又继续俯下身去。
待捂在我嘴上的手松开时,我正欲撒火,转身一看,原来是见欢,其身后是小慈、小墨和昔邪,我一腔无明业火顿时消却,继而兴冲冲地道:“是商宧诶,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商宧。”
小慈一本正色地道:“正因为是商宧,所以才把你逮出来。”
“这是何故?”我不明白。
见欢抓起我的左手,举在我眼前左右一晃,“因为这个。”
经见欢一提醒,我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腕上红绳。
前些日子,银杏爷爷在红绳上为我结下两片金色银杏叶,以作护身之用,此时方觉幸好见欢动作快,否则让商宧瞧见本该在穿山甲爪上的红绳,无端跑到我手上来,委实不知该如何对其解释。
总不能说,时下正兴这种坠两片银杏叶的红绳罢?可是,如此饰物,就算找遍临穹县,也寻不出第二条来。
“幸亏你们来得及时。”我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
一串糖葫芦递到我面前,见欢笑道:“可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你了。”
我随手接过糖葫芦串,张口咬下一颗,“哪用寸步不离?莫夸张。”
“用,怎么不用?”小慈挖苦道:“见欢,要我说,你最好时时刻刻地看着她,把她看牢了。”
昔邪冷不防冒出一句:“就如小墨哥哥看牢小慈姐姐这般。”
闻言,小墨立即揽住小慈的肩,笑哈哈地接话:“就如我们这般。”
我又咬下一颗糖葫芦,摇摇头,“小丫头哪里懂,你小慈姐姐说的看牢,就像人间的大牢,要将我关起来。见欢呢就是时不时给我吃吃馊水饭,隔三差五抽我两鞭子的凶恶牢头,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欢一脸无辜。
昔邪张大眼睛,惊恐道:“竟是如此可怕。”
小丫头果然天真,我随口一说,她便信以为真。
小慈拿指头戳了戳我脸上被糖葫芦鼓起的小包,“你可别逗昔邪了,若说我会给你吃吃馊水饭,抽你鞭子,那倒还有可能。”
见欢也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冤枉死我了,我就算打死自己,也不会碰你一根汗毛。”
小墨幽幽地插来一句:“我对小慈也是这般。”此甲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与小慈的鹣鲽情深。
我不予理睬,自顾自说道:“你们今日都别管我啊,我有要事在身。”
小慈一语道破:“不就是商宧,这算哪门子要事?”
我将一根只剩得红色糖渍的签子塞回见欢手中,再抹了抹沾在嘴边的糖渣子,随即不由分说地自小慈衣襟里扯出一张绸巾,飞快地缠在左腕处,遮住红绳。
“日落前,你们来此处等我。”匆匆两句交待好后,我拔腿便朝商宧的书摊跑去,刚跑出几步,又蓦地停下,回头道:“一定要来寻我,不然我走不回去。”叮嘱完毕,方继续蹈足。
“千樰。”见欢在我身后急急唤道。
我回头一笑,摆摆手以示放心,眨眼功夫又扎进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