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官把脸一板,呵斥道:“收拾什么?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哪有叫前头人让后头人的道理!况且这一处裴官人拿的是淮南西路监司的驿券,后头来人拿的不过是利州驿券,两相怎么好比!哪有叫高者让低者的,官府衙门的体面何在?秩序何在?你会不会做事!”
一面说,一面又转向郑氏道:“是下头人做得不对,夫人不必搬来搬去,且等一等,我这就同他们说得清楚。”
果然进得门找那管事的去了。
驿卒被骂得有些发懵。
他明明记得先前就是面前这一位上官来说的,叫自己来把一院子人腾出空给新来的,当时催得甚紧,并无半点回旋余地,怎的转个头的功夫,就被鬼上了身一般,说话行事全然不同了?
只是毕竟是上官,放个屁他也只能赞一声“好香”,此时也不敢反驳,连忙跟进屋子里去。
沈念禾看惯了人见风使舵,虽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却也知道此时最好不要掺和。
她见郑氏站在原地,好似想要等里头人出来回话一般,忙拉着对方的手往外走,道:“婶娘,咱们先去吃饭罢,若是有了结果,驿站里头自会遣人来说。”
两人带着一群镖师去得外堂,才各自落了桌,便听得外头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那些个驿卒你喊一句“陈公子”,我喊一句“公子爷”,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拥着一人进得门来。
那人身着锦袍,约莫二十岁,一面匆匆往里走,一面不忘问着一旁的驿卒道:“你们这一处今日是不是有个姓裴的住进来?自宣州来的。”
他甫一发话,一名驿卒立时就绕得去一旁桌子上翻花名册同登记簿,另有驿卒道:“公子爷不妨先进得厢房里头坐一坐,等这一处查到,小的马上送进去。”
陈公子就站在原地只蹬脚,也不理会那说话的人,只盯着翻登记簿的道:“翻到了不曾?”
一旁又有人送了茶过来。
陈公子把手一摆,见得半日没有回话,索性自己走得离那桌子近了,道:“这一个驿站统共才多大,寻个人这样难吗!”
伸手就要去抢那登记簿。
正在翻名字的驿卒哪里敢拦,连忙让到一边去。
沈念禾同郑氏两人看了全程,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宣州来的,又姓裴,除却裴继安,难道还能有旁人?
只是此人是个什么来历,又是为着什么原因跑来的,两人俱是不知,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念禾扯了扯郑氏的袖子,小声道:“婶娘,咱们不如出去等一等三哥罢?”
这陈公子来意不明,也不知是好还是坏,如果在能在半路遇得裴继安,把此地情况说了,对方好歹还能有个准备。
郑氏急急点头,正要站起来,却见外头一人领头,大步流星,带着两人进得门来。
当头那人正是裴继安,后头一人身着道袍,须发皆白,背着个药箱,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药童,当是被请来给那些个车夫看病的。
三人十分显眼,一进门,便被那就要低头翻书的“陈公子”给看了个正着。
他又惊又喜,叫道:“裴贤弟!”
说着,把手中册子一摔,快步上得前去,双手握住了裴继安的手。
见得此人,裴继安面露惊讶之色,道:“陈兄怎的在此?”
那陈公子怒道:“好个裴三,人都到了,竟是不遣人同我说一声——这是不把我这个做哥哥的放在眼里了?若不是杨永来时提过一嘴,我知道你要上京,叫人在此守着,怕是你飞得远走了我都见不到一根毛罢!”
又道:“从前这般行事也就算了,此时怎的还这样不给哥哥面子!”
裴继安眉头微皱,环视一周,见得前堂坐了不少人,个个看向此处,又见得角落里沈念禾也正看着自己,便向她使了个眼色,又转回来道:“我里头有病人,陈兄先稍待,等我带得大夫进去!”
语毕,匆匆引着大夫进了里间。
那陈公子哪里待得了,急急跟了上去。
沈念禾虽不知道情况如何,然则裴继安叫她不要过去,她也就老老实实同郑氏坐在桌上点起菜来。
菜还没点完,方才占了院子的那一个管事已是怒气冲冲地从里头走得出来,又把距离自己甚近的一张椅子一踹,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跟出来的驿官这一回却没有那么客气了,只道:“好好说话!原本那些个人拿的一路监司驿券,比你手中那一份高了三级还不止,于情于理,都没有叫他让开的道理!”
那管事的怒道:“你当我是瞎的还是傻的?当真要拿,你当我拿不出路级的驿券?方才那一家谁人像是个官人模样?最多是个不入流的纳粟官,狐假虎威,还好意思在此处拿乔?!”
驿官根本懒得理他,只仍他在此处嚷嚷,转头就走了。
管事的气了半日,在正堂中骂了许久,见竟是无一人来管自己,复才闭了嘴。
后头跟着搬东西的护卫跟杂役只得上前问道:“林管事,咱们还挪不挪了?不如同前头那家商量商量,瞧瞧能不能把东西留在他们屋子里?”
“我怕你脑子有毛病了!这一回都是值钱的物什,放在旁人房里,出了事,你顶得上吗?!”那管事的没好气地道。
沈念禾在一旁看着此人说话行事,只觉得他半点不像大商贾的手下管事,倒是一身的江湖习气,骂起人来,十分下流龌龊,一般二般的绿林好汉都比他不过,深觉纳罕。
此时隔壁桌上有人把来上菜的杂役拉住了,递得两枚铜板过去,小声问道:“小哥,方才那‘陈公子’是个什么来历,怎的忽然跑得来寻什么人?”
那杂役手一摸,擦桌子的时候把那两枚钱收进了掌心,低声回道:“是咱们信州通判家的大公子,听闻当年遇得什么事,半途得人救了,今次是来寻救命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