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开了。
就像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其中一面裂开一道缝。
狭窄,幽深,黑暗。
一队铁衣铁甲铁头盔铁面罩的铁兵从城内出来,他们全身漆黑,步脚沉重,左腰挎着一柄红绫短剑,右腰别着一把“L”型短枪,黑铁打造的头盔只露出一双双深邃而泛着冷光的眸子。
好不奇怪。
更让人觉得奇异的时走在铁甲队后面的一个人。
一个中年人。
这人身穿一身鲜红色长袍,留长发,扎一文士高髻,双臂及膝,五指粗糙厚长,五官倒是端正,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打量着不过百户的流民区,看起来倒是真像千年之前那时代的状元郎。
只不过,他腿短脚大,蒲叶般的脚掌套在两只厚厚的铁鞋里,背上还背着一杆“巴雷特”,就显得有些怪异独特了。
他顺着流民区中央主干道慢慢的走着,脚下的铁鞋竟然比张小楼的草鞋还要安静许多,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灵气复苏以后,不少人获得了感知灵气的能力,经过医学检测,确定“灵气”就是一种能存在于人类血液中的放射性微量元素。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最尖端的机器也无法识别,所以灵气获得者是天生的,不能量产的。
世界上根据个体“灵气”含量,制定从“三念”、“三叶”、“三湖“九个不同等级的异能修炼者,”三念“的修炼者可以通过很多种办法使自己达到”三湖“的境界。
而世界的不公在于,有些人还在娘胎里,就已经是“天湖“之境了。
好在,这九等级之内,只是力量和速度上的差异。
之外呢?张小楼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
可这并不能代表一个人在灰土之上的危险程度,一个人的生存能力,需要大量的搏杀格斗经验来证实。
比如申甲,张小楼丝毫不怀疑他有击杀“二念”高手的实力。
但他却是个普通的猎户。
假如这个红袍男人是一个“一念”觉醒者,再假如他碰上申甲,死的却一定是那个狡猾的猎户。
因为打猎需要经验,捕鱼需要经验,种地需要经验,杀人更需要经验。
袁红衣就比较有经验。
如果一个人在灵气复苏之前是个习武之人,或者是个杀手,那他现在一定非常会杀人。
这个时代,人能一下获得近乎神迹的力量速度。
却没有人能快速获得对这力量速度使用的熟练度。
有人说过:“即使你是天湖境界,你不一定会用刀,会用枪,也许无意中弄死了人,你还会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所以,这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更神奇的是,申甲的秘密,好像已经败露。
此时他正仰头对着袁红衣。
他眼里不见了昨夜的阴狠,一副严肃敬重的语气道:“没想到,这次竟是袁队长亲自带队!”
那红衣铁鞋的袁队长还是笑眯眯的,半张脸照在夕阳里,显得他很温暖而随和,他的声音却尖锐沙哑:“你已知道了?“
申甲丝毫不敢攀谈,干脆利落,道:“知道。“
袁红衣微微惊讶,道:“那么你也知道答案?“
申甲疑惑:“答案?“
袁红衣道:“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
申甲怔了一下,低声反问道:“难道不是为了那只不时骚扰流民区的神秘异兽?”
袁红衣笑了,笑容神秘难懂,笑声却尖锐难听,像一只夜枭。
他盯着申甲一瞬不瞬道:“你很好,非常好,简直不要太好!”
他的长臂一挥,身后立刻走来两个铁甲兵,一个提枪,一个拔剑,都对准了申甲。
袁红衣很久没见过敢在他面前装傻充楞的人了,上一次在他面前装傻的一个老头被他当众掐死后,就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故作聪明,甚至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因为被掐死的老头是他的亲生老爹。
现在他若想杀死眼前的这瘦小的老头,比捏死一只吮了血的蚊子还简单。
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狰狞,他喜欢血的味道,他认为世上再没有比血液更真实更刺激的味道,哪怕是捏破蚊子的肚皮,他也一定会先喂饱它,然后享受那一瞬间鲜血喷洒绽放的美。
袁红衣喜欢杀人,却不随便杀人,旁人说他见人就杀,是人就杀,绝对是冤枉了他,他杀人是有原则有标准的,只是没人知道而已,他也从不会为自己解释。
所以即使他非常想嗅一下申甲苍老皮肤下流动的血,此时却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画面就像定格了般,周围变得死一般的沉静。
只有暗金色的风滚着落叶尘沙在“铁盒子“城墙外呼来呼去,又被阻挡在铁墙根下,有气无力的扇动两下,就像人临死前看着插在自己心房里的刀子,发出最后恐惧而无力的抽搐。
流民区的二百多个窝棚,此时就像二百多座坟墓。
里面的主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物,现在都像得到了释怀和安息。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连新生的孩子都已经被注射了镇静剂。
但张小楼却知道,此时最少有二百双眼睛和自己一样在门缝里盯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吱……呀”一声干燥的、突出的木头与木头的摩擦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一个全身黑色衣服的年轻人从木头门里闯出来,他深深的呼吸着,胸膛起伏着,手指不住的抖动着,他的眼神是恐惧而挣扎的。
他走到袁红衣不远处,声音颤抖道:“铁城与流民区之间是有契约的,你…你难道要撕毁这约定吗!“
还没等袁红衣回答,流民区的大大小小窝棚内已经冲出来二十多个人。
都是年轻人,精壮的年轻人。
除了这一点,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申甲的徒弟。
能从弱夜森林活着回来不容易,能猎到一两种食物回来更不容易,有个师父领着,就容易不少了。
甲申的徒弟也许还有一个,只不过他被张小楼死死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冲出来的年轻瞬间把袁红衣在内的十几个铁甲兵士围住。
那第一个出来的年轻人胸膛不觉的挺了起来,他盯着袁红衣道:“很多年前,金老城主说过,世界重返荒古,人类数量大减,规则崩坏,但是进入42号铁城附近,就有了规则秩序,有了铁律,对吗?“
袁红衣重新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似乎已经克服死亡恐惧的年轻人有趣道:“对!那么这铁律的第一条你可知道?”
年轻人更加自信道:“是人命贵于一切!没有人可以在42号铁城附近轻视任何一条人命!”
袁红衣脸上笑了笑,眼神却冷下来道:“杀人者死?”
年轻人道:“死!”
袁红衣还在笑,笑容就像冬天的太阳,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有点冷意道:“那么我为什么还活着?”
年轻人眼里又开始有了惧色。
袁红衣就像笼罩在流民区的一片巨大的阴影,他杀过的人少说也有几十条了,据说他专门为杀人研究出了数种血腥而变态的方法,可以说是惨无人道。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轻视人命呢?
年轻人不觉后退一步道:“那是因为…你本是死刑犯的执刑者!”
袁红衣的心情变得好了,出城抓人这差事他原本是极不情愿的,只是抓人不是杀人,就远不如在那块四方的铁城内花费一两块银币享受几种服务来的舒服。
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嗅到血腥味,这年轻人令他神经开始激动,他不是一个虔诚的嗜血者,他只是对每个人肚皮之下有些好奇,他只是想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他,他单纯的享受这过程,每一次划开别人肚皮,他都感觉比从一个铁城内最高贵的妓女身上爬起来更能得到释放。
他淡淡的对那年轻人道:“金老城主的第一铁律确实是人命贵于一切,可是你知道吗?他为你们颁布了一条不能杀人的契约法,却颁布了一百六十条可以杀人的死刑。”
年轻人们开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袁红衣继续道:“知道其中最荒唐的一条是什么吗?丑惊父长者,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