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七年,皇帝的母亲蒋氏去世,这对于皇帝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的双亲已经俱不在人世,皇帝越发感到孤独,毕竟他是外藩继位,北京城不是他的家。他感到有必要回老家一趟,一是拜谒一下父亲的陵墓,二是考察一下母亲究竟应该安葬在哪里。
皇帝南巡的消息一经发布,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群臣纷纷反对,因为皇帝的出巡跟普通官员不同,他需要大队人马随行,还有沿途修筑行宫、铺宽道路,这些都需要征用民力和花费,嘉靖跟正德又不同,正德地方官员可以不买账,但嘉靖则需要小心伺候,不然只有免职的份。
嘉靖十八年的南巡虽然有阻碍,但比正德十四年的南巡还是要顺利的多,皇帝处罚了几个上书反对的小官了事,但此次南巡并不顺利。先是从南方来了一个叫孙堂的军人乘着黄昏从午门进入,穿过太和门,在奉天殿前大吵大闹,说南方为了给皇帝修行宫累死了不少人,要求皇帝停止南巡,很快,锦衣卫将孙堂抓获,皇帝命严查幕后指使,但负责刑讯的官员很快将孙堂绞死了事。这件事情跟万历晚期的梃击案是何等相似,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进入宫里,接下来的审讯也是莫名其妙,我们不敢否认这后面没有黑手,但历史并没有给予我们明确的答案。也许是一个愤青的个人行为,也许是一个隐秘的团体在操纵。
孙堂事件使得皇帝的南巡提前笼罩上一层阴霾,嘉靖十八年(1539年)二月十五日,皇帝留下太子监国开始了他的南巡,这趟南巡是嘉靖王朝的转折点,它直接导致嘉靖一朝的政治走向。
皇帝的南巡并不顺利,他刚出京城就碰到拦轿喊冤的,沿途接驾的地方官员也多有怠慢,这次的南巡我们似乎想到了英宗那年的西巡,那年的西巡也是奇异事情颇多。皇帝车驾于二十八日抵达河南卫辉境内,当晚由于宫女乱丢没熄灭的蜡烛导致火灾,大火借着风势越烧越大,整个行宫被烧个通红,几千人顿时手忙脚乱,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一个问题,皇帝在哪里?只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望着那燃烧的熊熊大火毅然冲了进去将皇帝背了出来。
这场大火将皇帝的行宫焚烧殆尽,随从人员烧死不少,连带财物、衣服也焚毁不少,它给皇帝心理上带来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我们只有先将它寄存在那里。皇帝终于抵达了阔别18年的故乡,纵然他贵为天子,故乡还是物似人非,双亲已经不在了,兴王府的一些旧人也不在了,姐姐们也早已出嫁,朱厚熜望着诺大一个兴王府悲从心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真希望能够在这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就此终老。
正是因为父亲早逝,我们这位皇帝显得特别孝顺,他在故地召集士绅们训话,皇帝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同乡,今天我重回故地,你们当中既有昔日的长辈,也有同龄人,我本人没有什么大德行,如今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的内心苦的很,现在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要走了,临走前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当儿子的要孝顺,做父亲的要好好教育儿子,年长的要照顾年幼的,年幼的要尊敬年长的,你们要听我的话,我就随口说几句,不做文字表述了,免得有些人看不懂。”
嘉靖的这番话是向乡亲们表明他的孝心,他的确孝心,为了父亲的称号跟群臣斗了二十五年,现在为了选择母亲的墓葬地回到了安陆,在家乡的父老面前他似乎不需要隐藏,“我的内心苦的很”真实表明了皇帝此刻的心境。
皇帝在安陆的十二天里接到了张璁病逝的消息,这对于他又是一个打击,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了,于是启程返京,在返京的途中,皇帝看到了沿途的灾民、流民,听见了他们的哀嚎,这对皇帝的内心都是一个触动,他让随行人员拿出两万两银子赈济。在回京的途中,皇帝做出了将其母的灵柩运回安陆的决定,因为在他看来京畿附近的山川没有他家乡的山川有灵气,他也同时做出不再修建跸道、行宫的决定,他已经对出巡完全丧失了兴趣。这个阴郁的皇帝跟他的堂兄完全是两回事。
皇帝这次的出巡始终带着阴郁的色彩,他回到京城并不高兴,仿佛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三年后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宫女谋逆案件,虽然宫女最终没能杀死皇帝,但我们也由此可以看出这些宫女在宫中受到了何等程度的虐待,他们宁愿去死也要杀死皇帝,以解心头之恨。
嘉靖十八年的南巡和嘉靖二十一年的刺杀是嘉靖王朝的大事件,我们这位皇帝刚刚上位的时候踌躇满志,希望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他进行大议礼,系统的改正祀典,改变了连续几朝宦官专政的局面,他采纳张璁、桂萼的建议清丈瞒报土地、清退皇庄、在江南试行一条鞭法,在人们看来大明朝似乎出现了嘉靖中兴的局面。但当他出去南巡的时候,看见沿途百姓的哀嚎,而这种哀嚎却是对嘉靖之治的一次奇妙讽刺,宫女们宁愿不惜生命也要杀死他,更是对他人格的一次否定。从嘉靖十八年起我们的皇帝便不上朝了,从嘉靖二十一年起皇帝搬到皇宫外面的西苑居住,远离了包括嫔妃在内的所有女人。
皇帝这个时候似乎患了抑郁症,他整日闷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去,他对于一切政事失去了兴趣,每日在烟雾缭绕的炼丹房度过,也许只有跟这些虚无飘渺的道士们在一起,他才能够获得内心的安宁。
从嘉靖十八年一直到嘉靖四十五年这二十七年的时间里,皇帝除了见了群臣寥寥几次之外,人们再也见不到他,由于他信奉“二龙不相见”的预言,他的儿子们从出生到长大他也没见过几面,无论是郊祀,还是庙祀他也懒的去了,都由官员们代办。皇帝自我封闭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麻木了世间一切情感。嘉靖时代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皇帝似乎也到了他的末日,但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嘉靖时代才刚刚开始,精彩的篇章才刚刚上演。
道家思想是中国古代最早、最朴素、最深奥的哲学思想,道教也是中国本土宗教,时至今日仍然影响着我们的日常生活。虽然道教产生于东汉那个动荡的岁月,但在老子创立道家思想的时候,道教就已经具备了雏形,两汉四百年道教更是据于统治地位。道教主要分为两派,一是符箓派,二是丹鼎派。符箓派主要是依靠画符祛病、祈福、捉鬼;丹鼎派主要是依靠鼎炉炼丹以求长生。符箓派属于张道陵创建的天师教,继承了道教的原教旨主义,由于以画符治病为主,所以行走在民间,面向底层民众,从另一个方面说也具备反叛特征;而丹鼎派因为炼丹所以需要资财作为后盾,所以面向的是权贵,两派之间也互相看不起。到了明代,符箓派是南方的正一教,而丹鼎派则是北方的全真教,嘉靖皇帝所修炼的应该两派都有。
邵元节是江西省贵溪县龙虎山上清宫的道长,这龙虎山上清宫是南方正一教的总部,皇帝将邵元节召进宫来,恰逢冬季没有雨雪,邵说他能祈来雨雪,嘉靖让他做法,果然没多久天空降了一场大雪。皇帝封他为真人,统率天下道教。
嘉靖十一年,婚后十年无子的嘉靖开始在宫内设置道场祈求子嗣,一年后嘉靖果然降子,他对道教的信仰已经开始升级。神仙段朝用是合肥人,自称有“化物成银”,而且可以将化得的银制成仙器,武定侯郭勋一直都喜欢跟这类人混在了一起,他将段朝用召至府中,让其炼银。段朝用拿自己的银子或者偷了郭勋家的银子炼了一些器物出来,郭勋大喜,忙将段朝用介绍给了嘉靖。正在愁钱花的嘉靖不禁大喜,在听说喝下用这些仙器盛的水能变成神仙后,皇帝更是大喜。
段朝用拿郭勋给他的一万两银子又炼成银子后给了嘉靖,但很快他没了银子来源,他的法术不灵了,嘉靖皇帝最终还是知道了段朝用骗人的伎俩,他将段朝用抓进狱中。到了此刻,皇帝对黄白之术仍是深信不疑,他认为黄白之术自古有之,只是段朝用法术不行而已。
当邵元节年纪渐大力不从心的时候,便推荐陶仲文。陶仲文做过县级小吏,对神仙方术很感兴趣,邵元节推荐他入宫,陶仲文入宫后施法解决了几次小麻烦,获得了嘉靖的信任,皇帝封他为真人,接替邵元节统领道教。陶仲文的工作主要是炼制丹药,这是一种由铅、汞及其他重金属、草药混和而成的丹药,或许还要加上处女的经血,这种丹药短时间内对身体能起到刺激作用,但长期服用必然给身体带来摧残。皇帝封陶仲文为真人,让他接替邵元节统领帝国的道教,而皇帝也封自己为“忠孝帝君”、“万寿帝君”。
皇帝虽然一意玄修,但他始终没有放松对朝政的控制,他的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朝堂,每一道奏章他都似乎必看。
谓辅臣拟旨,几于擅国柄,乃大不然。见其所拟,帝一一省揽窜定,有不留数字者。虽全当帝心,亦必更易数字,以示明断。有不符意,则驳使再拟,再不符意,谯让随之矣。故阁臣无不惴惴惧者。
——《皇明大政记》
这是《皇明大政记》中的一段话,这段话无疑将嘉靖的那种生动的描绘了出来,我们由此需要知道的是,如果你认为这位皇帝不理朝政,那么你就错了,一切仿佛都是掩饰,我们不知道这位皇帝究竟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