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字,向道优雅的搁笔,手背到身后,一副宗师姿态。
“啥是科学?”冯坦问道。
“科学!就是探究世间万物运转规律的学问。太阳为什么会发光,苹果为什么往地上落,人为什么要吃饭喝水,这些都是科学要研究的。”
冯坦总算提起了一点兴趣,清澈的眼睛眨啊眨的,道:“你真懂这样的学问?吹牛吧?”
“聒噪!”
向道斜了他一眼,屈指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道:“为师要教的乃世间大道,尔等须仔细听着。”
“……”
装了一波,向道气势很快又松弛下来,道:“要搞懂科学是什么,首先,你们要明白一个定义,即:所有的科学理论都应该是可证伪的。
所谓可证伪,就是必须有办法能证明这个结论是错的,如果没办法证明,那就不能算科学的理论。”
“为什么是可证伪?不应该是可证实吗?”冯坦疑惑道。
“问得好!”
向道点点头,“我问你,是证实一个事情容易,还是证伪一个事情容易?
譬如我去报官,说你偷了我的东西,对县令来说,证实跟证伪哪个简单?”
“这……”冯坦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是证伪容易。”
“对!因为想证实太难了,需要一堆的证据。
比如得有人看到你偷了,但你怎么保证那人说的是实话?就算是实话,你怎么保证他没看错……这样无限深究下去,就根本没办法办案了。
但想证伪呢?只需一个证据就可以,比如有人证明你当时在外地。你看,是不是证伪简单多了?而且不容易有漏洞。”
冯坦跟乔景泰连连点头,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尤其是冯坦,他原本就喜欢琢磨一些东西,只是常常不得其法,如今有了理论指导,真真是醍醐灌顶。
向道找了个椅子坐下,继续说道:“明确了这一点,那么我现在问你们,我提出一个理论说灵魂存在,这个理论是科学的吗?”
两人齐齐摇头。
“对,因为没办法证伪,所以不科学。但是,我说但是,就算这个结论不是科学的,那灵魂就真的不存在吗?
现在不能证伪,以后呢?以后万一有办法能证伪了呢?”
俩人听到这都愣了,好半晌,冯坦才说道:“你的意思是,不科学的理论不是说它就是错的,只是没办法用科学方法研究证明?”
“对!”
向道吸了口气,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说道:“有的人研究科学到了高深处,反而会相信神仙的存在。
因为他们看到的更多,也就遇到了更多难以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事情,那些事情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只能归因于神仙才显得合理。
所以,我希望你们今后做学问时能持有一个科学的态度。
碰到不理解的事情不要急着否定,即使有人说能千里传音,能一日行百万里,在你证伪它之前,不要否定,也许你认为它错只是因为你无知而已。”
……
一整个上午,向道都没有教一个具体的知识点,而是从逻辑学跟哲学角度全面阐述了科学的本质及其方法论。
一说到逻辑学跟哲学,很多人下意识的头大,事实上……也确实让人头大。
但是,这些东西又太重要了。
如果只是教些公式定理,再让学生大量刷题掌握知识点的各种变型,那是简单快捷,方便普及教育,但代价呢?
教育的意义,到底是培养能把基础知识倒背如流的学生,还是培养有探究精神并懂得其方法的学生?
科学课本上的定理公式,仅仅记住它本身跟全面掌握其诞生用到的方法跟过程,哪个重要?
研究方法,研究思路,甚至理论演化过程跟走过的弯路,这些本就该跟那些公式定理是一体的,而不该是等到实际接触科研工作时才学。
普及教育跟好的教育方法本就没有矛盾。
如果老师也不懂那些,就不能找几个懂的,把该教的编写到课本上,让学生自己看吗?省那几页纸是为了环保吗?
(就像上文提到的“科学理论必须可证伪”,这么重要的概念,课本上竟然只有几句话。)
只能说,华夏人智力确实顶尖,后世硬是用智商把跟西方的差距慢慢拉平了。
但是,本可以更好的啊!
……
一上午时间转瞬即逝,吃过午饭,晋省人当然是要午休的。
向道跟冯坦一人一个躺椅,就在院子里,边休息边晒起了太阳。
这时节不冷不热,不干不湿,确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迷迷糊糊中,一片丁香叶从树上掉落,在空中摇荡着落在了向道脑门上。
他眼皮颤动着睁开眼睛,用手挡着阳光,余光扫了扫这个小院子,眼中一阵失落。
他刚才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能在空中到处飞,他看到了江南的战事,看到了美利坚内战,看到了欧洲成片的大烟囱,也看到了大洋上航行的殖民舰队。
他心里装着整个世界,可一梦醒来,人却蜷缩在这个小小的乔家堡。
又怎么能不失落呢!?
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乔景泰从外面跑了过来。
“老师,老师!我这有一件喜事!”
向道抬头看了眼,道:“什么喜事?你捡到银子了?”
“不是!是南方的战事,朝廷前不久又得一大胜,长毛贼石达开死啦!”
“嗯?”向道脸色一变,连忙坐起来,道:“哪来的消息?”
“县衙啊,乔家在县城的伙计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石达开被朝廷大军堵在了河边,率部投降后,被押到成都凌迟处死了。”
“……”
向道沉默片刻,也只得叹息一声,在心中替石达开默哀。
这么个英雄人物,没有战死沙场,也算是一种遗憾吧!
“老师,您好像不高兴?”乔景泰有些疑惑道。
“没有。”
向道摇摇头。“景泰,你读过史书吗?”
“读过一点。”
“那你可知,咱们汉人以前是不留辫子的!”
“啊?不留辫子?那岂不是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啊!”
向道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说道:“前朝男子头发都是扎成发髻的,这你都不知道?!”
“发髻……女人那样的发髻吗?”
“……”
向道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究只化作了一声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