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杏花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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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宇没想到,被妹妹司娴硬拉着去的留香诗会上,会遇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和她初见,是在三个月前。

那时,他正因为和自己的爹吵了一架而心烦。

气急冲出家门后,胡乱逛着。

可谁知,天却忽然下起雨来。

细雨霏霏,让司宇的心情郁上加郁。

无奈之下,他只得跑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小酒馆里。

浊酒入喉,辛辣无匹,倒是稍解了司宇的郁结。

酒馆里吵闹得很,司宇喝了几杯后,见雨势小了不少,便要起身离开。

恰在这时,门口的帘子被人掀开。

一只莹白若玉的纤手出现在司宇视线之内,紧接着,是好似出谷黄莺的甜美声音。

“老板,来一壶杏花酿。”

来人一身素裙,粉黛未施。

乌发松松挽着,唯一双眸子,仿若潋了秋水,盈盈闪着清光。

“好嘞!”

与司宇四目相对时,女子微微一怔。

油纸伞从她松开的手上滑落,眼看就要落在地上。

“当心!”

司宇快走几步,堪堪接住那把纸伞。

鹅黄伞面上沾的水珠,直直泼了他一脸。

女子见状,以袖掩唇,双眸弯成小小的月牙。

有些不知所措的司宇,抬眸正要解释,却被那双笑起来后,像落满了星光的眸子,惊艳得失去言语能力。guhu.org 完美小说网

更忘了把手上的伞,还给它的主人。

酒馆不大,能供人行走的过道十分窄小。

司宇这么一挡,女子便被堵在了门口。

眼看着杏花酿都上了桌,女子抿了抿唇,眸子一会儿瞧瞧司宇,一会儿瞄瞄杏花酿。

顺着她的目光,司宇也看到了盛着杏花酿的精巧酒壶。

他这才反应过来,把伞递给女子,侧过了身子。

她低低说了声“谢谢”,便蹭着司宇走了过去。

淡淡的馨香钻入司宇鼻间,什么郁结、烦闷,通通消失无踪。

他满心满眼,都是坐定后,潇洒地一执酒壶,径自往樱唇里倒酒的素衣女子。

司宇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酒馆内人声鼎沸,热闹嘈杂。

酒馆外雨丝绵绵,难辨人面。

这些,司宇都感觉不到。

素衣女子桌边的酒壶越来越多,司宇眉头慢慢皱起,正要过去,却猛地听闻低泣声响起。

很普通的哭泣声,听在司宇耳朵里,却让他的心都跟着难受起来。

“姑娘,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

忍了又忍,司宇还是没忍住,在又一壶酒上桌时,走到素衣女子身边,低声说道。

可惜,素衣女子恍若未闻,依旧执着地去够面前的新酒壶。

她一张芙蓉素面,已被泪水打湿。

此刻正有一颗晶莹的珠泪,要掉不掉地挂在卷翘的长睫上。

司宇状似不经意地把手伸到女子尖巧的下巴附近,那颗泪水,恰恰巧地落在他的掌心。

烫得他不由地整个人颤了颤。

司宇还没来得及多做回味,素衣女子就赶苍蝇似的把他的手打开,肌肤相触,让司宇又是一惊。

“姑娘,你住哪里,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去。”

司宇强令自己镇定心神,温声道。

可素衣女子并不领情,依旧执着地够着酒壶。

司宇隔开她和新酒壶,素衣女子就好像要不到糖吃的顽童,泪珠落得更欢快了。

“老板,结账。”

悄悄收了那一桌酒壶,揣入广袖中,司宇走到掌柜的处,说道。

将自己和素衣女子的酒钱都结了以后,司宇再回头寻她,但,佳人芳踪已杳,只留那把鹅黄油纸伞,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天色已晴,司宇抄起那把纸伞,离开了酒馆。

酒旗猎猎,迎风飘扬。

经一场细雨浇灌,街头巷尾都干净了不少,碧瓦红墙,花红柳绿,煞是好看。

就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意味。

司宇小心翼翼地怀抱着油纸伞,慢慢踱步,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司宇寻了素衣女子整整三个月,画了一张又一张她的画像,着人去找,都没寻到。

谁想妹妹司娴无心插柳之举,反倒让他寻到了人。

诗会上的她,又是一番模样。

一袭湖蓝对襟襦裙,鬓边别着浅粉绒花。

冷冷清清,遗世而立。

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次,司宇没再犹豫,直奔她而去。

“在下司宇,敢问姑娘芳名?”

他十分后悔那时没问她的名字,幸好现在也还不算晚。

女子似乎被吓了一跳,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隔了许久,才小小声说了句“叶皖鱼”。

来回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司宇只觉她不止人特别,名字也如此与众不同。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若不是怕对叶皖鱼闺誉有影响,司宇真不想随来找他的司娴离开。

得知叶皖鱼就是司宇找的人之后,司娴也很为兄长开心。

毕竟,她拉着他来留香诗会,就是为了让他散散心。

没想到歪打正着,寻到了兄长的心上人。

虽与叶皖鱼相隔甚远,司宇一双眼睛仍紧紧黏在她身上。

“看来,家里是要办喜事啦。”

司娴拈起一块芙蓉糕,揶揄道。

“你这丫头,鬼精灵。”

司宇并没否认。

而叶皖鱼,也时不时地,与司宇四目相对。

那娇羞的模样,让司宇不由心旌摇荡。

回家后,他立刻与许久未曾好好说话的父亲说了此事。

其实,若不是父亲总逼他入朝为官,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不至于这么僵。

那次吵架,也是因此而起。

不过司宇也有些庆幸,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遇到叶皖鱼。

司父倒是没有反对,只是给了司宇两个选择。

要么司宇入朝为官,他去提亲;

要么,仍然这么僵着,但,他不会去提亲。

另外,司父还说,叶皖鱼乃当朝礼部尚书叶尚的庶女。

不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亲事怕也难成。

权衡许久,司宇最终还是妥协了。

司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喜滋滋地去叶家提亲。

自然,这桩亲事没有不成的道理。

因为秋闱在即,因此他们的婚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

时间有些仓促,司宇不想委屈了叶皖鱼。

是以,他事事亲力亲为,力求做到最好。

只是,因为忙着筹备各项事宜,直到成亲之前,司宇都没腾出时间再见叶皖鱼一面。

不过一想到他们就快成亲了,来日方长,他也就没太在意。

洞房花烛夜。

司宇怀着激动的心情掀开盖头,看到新娘的脸后,宛如兜头一盆冷水,把他浇得透心凉。

新娘子很好看,却不是叶皖鱼。

是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子。

“皖鱼呢?”

司宇尽量冷静地坐在一旁,可失手打翻的茶杯,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就是叶皖鱼。”

新娘满面娇羞,低垂眉眼。

“不,我认识的皖鱼,不是你。”

司宇死死盯着她的脸,声音冷若寒霜。

不同于司家新房内的冰冷,叶家偏院,倒是难得的温馨。

那个司宇认识的“叶皖鱼”,正依偎在一个满面病容的妇人怀里,眉目柔和,唇角含笑。

她叫叶皖仪,本是叶家嫡女。

可惜叶父宠妾灭妻,她在叶家,地位远不及那位二娘生的庶出子女。

她娘这位叶氏正妻,病得十分严重,但是,就算她去求她那位父亲,也就只是随便请个大夫,抓几服药。

根本没打算给她好好医治。

叶皖仪苦闷之下,不顾大家小姐的身份,去酒馆买醉。

她没钱付账,本想着醉后大闹一场,让她那位极好面子的父亲丢丢人,解解心中郁气。

却没想到会遇上司宇。

帮她付了酒钱,还……

似乎喜欢上了她?

可惜叶皖仪这么多年,看够了叶父的嘴脸。

喜欢对她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即便她对司宇也有一丝丝动心,但,那又如何?

远不及她娘一顿药来得重要。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叶皖鱼懒得去,而她为了娘的药钱,顶替她去的留香诗会,竟又遇到了司宇。

她不认识司宇,对司娴却是知道的。

司丞相的女儿,京都第一才女。

再联想到她对司宇喊的“哥哥”,叶皖仪便知道了司宇的身份。

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多炽烈后,叶皖仪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她是顶着叶皖鱼的头衔去的,所以,便对司宇说了叶皖鱼的名字。

自己爹有多势利眼她清楚得很,若司家来提亲,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果然,叶父虽不知丞相之子为什么会看上叶皖鱼,但他对这门亲事却乐见其成。

但是,在和司丞相沟通后,他明了了,真正被看上的人,是叶皖仪。

叶皖仪在看到父亲来找自己时,就明白,她现在有了足够的筹码。

她和叶父约定好,给她一大笔银子为生母治病,等叶皖鱼成亲后,她和她娘可以搬离叶府。

相应地,在成亲前,若司宇来找叶皖鱼,她得去应对。

叶皖仪答应了。

她为什么不答应?

做这么多,她就是为了让叶父答应这两个条件。

即便对她娘早就没了情分,但叶父好面子,就是不放她离开。

叶皖仪劝了她娘无数次,可她坚持,除非叶父亲口说出让她走,否则叶府觉就是她的归宿。

而她娘的病,有一多半是由于郁结于心。

因此,叶皖仪只能让她爹松口,才能带着她娘离开。

叶皖鱼贪慕虚荣,知道要嫁丞相公子,一定不会拒绝。

叶父宠爱二娘,也溺爱她生的孩子。

所以,叶皖仪的计划虽然冒险,但是成功率不低。

至于他们怕不怕丞相那边发现?

司宇自己求娶的就是叶皖鱼,这边给他个“叶皖鱼”,就算发现不是他要的,那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要说,她嫁给司宇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决了。

但是叶皖仪知道,她做不到。

这么多年看着娘爱而不得,她对爱情更多的是惧怕。

再说,身为丞相之子的司宇,真的会对她从一而终吗?

爹在刚刚娶了娘的时候,听说也是如胶似漆。

叶皖仪不想赌一个未知,她只想把确定的东西把握住。

虽然对不住司宇,可,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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