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的睡眠质量一向不是很好,最近尤甚。
连续几个系统周,砂金都感觉,自己是在脑子里昏昏胀胀中入睡的。
他隐隐约约记得在梦中,自己好像被包裹着,包裹着,困在一个茧内,动弹不得。
砂金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于是这段时间,他把工作堆到了一起,昼夜颠倒,一股脑地解决掉了。
他仿佛天生就擅长这些一般,虽然往往手段极端,孤注一掷,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他就是吃这口饭的。
他的幸运,总能为他带来胜利。
砂金在完成这次项目的一瞬间,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与命运的轮盘赌中胜利了。
于是他便懒得再去管剩下的善后,所有人都清楚,到这里,公司已经成功操盘,这个项目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级干部、「石心十人」之一的「诡弈砂金」、「神眷的好运儿」。
砂金并不在乎这些名头,但名声这些东西,总能在一些时候给他带来一点便利,令他免于去跟一些愚蠢的不入流赌徒浪费时间。
于是他任由手下员工们肆意讨论,“张扬”“浮夸”“狡猾”“诡异”,一个个的标签被贴在他身上。
略显无趣,砂金曾这般想到。
就像当年对于埃维金贴上的标签一般。
愚钝者总爱给未知全貌的事物贴标签,以此彰显自身对事物的了解,仿佛可以从中获得优越感。
砂金早已经过了在乎这些标签的阶段,从不拘束自己的举止,依旧我行我素,面带笑意地同一个又一个站在公司对立面上的事物对赌。
砂金很好用,是一把趁手的,美丽的,却又闪着寒芒的短匕。起码对于公司是这样的,不然他也不能稳坐现在的位置。
包容的公司对于这样的“原石”,向来十分宽容且大方。
砂金拥有了很多,数不清的财富,足以毁灭文明的科技,能分得「存护」令使权能的基石「砂金」…
可他不在乎这些,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唯一的价值,就是把他这条苟延残喘的烂命层层加码,好让他进行下一场赌局。
他一次次将自己的生命当成赌资,押进轮盘中,向自己开枪。他是受母神眷顾的幸运儿,所以子弹永远只会爆掉站在他的对面的人的头。
赢到砂金手里的那些东西,在得到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匣子里的宝石,依旧美丽,动人,但对他而言已是同顽石无异,索然无味。
砂金不止一次的想过死亡,每当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时,他都会想到那死后之地。
“为什么我要为了死亡出生在这世界上?”2
他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诘自己。
一只手牢牢握紧着命运冰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枪口对着自已的脑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攥紧成拳,状似优雅,实则早已几近将手指破开皮肤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表层,深深地嵌进流动着温热的血与肉的皮肉之中。
他也在恐惧着死亡吗?
也许有,他也曾只是个蜷缩在妈妈的,姐姐的怀抱里的无助的瑟缩着的孩子;也许没有,毕竟这一条烂命,生不知为何,死不知为谁,不明缘由地为了死亡出生在这世界上。
失败者弃子自私的废物一无是处懦夫杀人犯赌徒受赐福者弃子输家天选者母神的宠儿疯子杀人犯受赐福者失败者弃子输家一无是处懦夫杀人犯天选者自私的□□ □□受赐福者弃子输家天选者□ □□败者弃子一无是□□□ □懦夫杀□□□ □赌徒受赐福者□弃□ □ □废物输家□□天□者□母神□ □□□□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输家□□□ □□□□ □□□□□□□□□□□□□ □□□□□□□□□□ □□□□□□□□ □□□□□□□□ □□
砂金无数次的用那些恶毒的词语辱骂自己,他对于在这个遍地黑暗的、偌大而冰冷的宇宙中残喘没有任何兴趣。
如果并不畏惧死亡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一枪了结了自己呢?
也许是因为,他是妈妈,姐姐,爸爸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证明,没了他,谁还会记得几个可怜的,不幸被淹没在利益,阴谋与战争中的可怜人呢?
也许是因为,他的性命,是妈妈,是姐姐,是□□星球上的人拼死才“存护”下来的。
即使他自身一文不值,可他的灵魂上,早已被命运加码上了他们的重量。
他无法自由地放弃这个,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他是受母神赐福的孩子,他能带领氏族走向幸福。
可他还没完成这个使命。4
砂金自己也不清楚追根究底是因为上些什么,但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混沌,迷茫地蹒跚着前行。
于是这些时时刻刻地拷问着他,令他不得安眠。
今夜亦是如此,这个项目连日的不休不眠,令他的身体机能达到了极限。
公司给高层特供的精力剂缓解得了□□上的疲惫,可精神,是另一个领域。
一个凡人难以触及与捉摸的领域。
于是他昏沉而疲惫地躺在床上,沉入混沌而迷蒙的梦境,望今夜无梦。
可今夜并非无梦,但也绝非往日里梦中那些人恶毒的谩骂及狰狞着面孔的指责。
砂金在梦中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一个人。
毛躁的、干枯的、淡金色的头发,绚丽的双眸,美丽的脸庞。这张他经常在梦里见到的脸庞。
可不同于以往死气沉沉的狰狞与愤恨,这张脸庞上的神情此刻好奇,平静,带着几分稚气与灵动。
是小时候的姐姐。
“真是一场美梦啊。”砂金心想,他的双眼开始泛起泪光,软弱的,疲惫的,欣喜若狂地想要追上前,然后发现了一件无法令他忽视的事情:
他此刻变成了一只小孔雀。
行吧,欣喜若狂的心情有被打扰到。
砂金开始分析自己的现状,正当他思考着的时候,就听见幼崽版姐姐惊呼出声“卡卡瓦夏!”
砂金滞住了,双眼的泪光令视线愈发模糊,脑袋一歪,似是想看得更清楚些,一动不动地死死注视着面前的姐姐。
“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啊。”砂金几乎贪婪地想着。
沙利叶又出声叫了几次,砂金也听话的,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用伸展尾羽来回应她。
姐姐现在应该很开心吧。砂金谨慎又小心地判断着。
沙利叶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砂金的脑袋,“不行哦,你可不能叫卡卡瓦夏,那是我弟弟的名字。这样吧,你就叫小夏吧,好不好呀?”
砂金顿了顿,有点啼笑皆非,旋即很快反应上来,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砂金缓缓颔首表示同意,沙利叶高兴地揉了揉他“走,小夏,你以后就是我的鸟啦。”
砂金义无反顾地跟着梦里的姐姐走了。
他知道这是一场梦,镜中花,水中月,可能是一场空。
可他不在乎。
“姐姐,带我走吧。”
“外面没有你们,没有你,妈妈,爸爸。”5
带我走吧。
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好累,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