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克拉夫特像是回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时代生活里。
每一个飘着微咸薄雾的早上,不远处的学院钟楼敲响六次时,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拿双手剑在旅馆的后院里进行一些不适合闲人靠近的晨间锻炼,保持自己的体能水平。虽说以后发展方向和开瓢相去甚远,但保持一个良好的健康水平还是有必要的,至少能防猝死。
在出了一身薄汗后,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这时候可以去旅馆一楼的柜台前点一份烤鱼,配上面包完成今日早餐。
作为一个运动量不小的年轻人,克拉夫特一般得消耗双份的量才能把自己填饱。这种好胃口,异界灵魂往往只有在吃自助餐的时候会有。
吃完早餐,他需要回到房间换上学院的黑袍,用下摆盖住佩剑,在左边领子别上讲师徽章,再检查一下昨晚整理好的教案,夹在书里去学院给学生们上课。
这时候总会怀念一下方便快捷的ppt。异界灵魂生在电子产品发展迅速的年代,在年纪尚小时还能见到大片的黑板板书,稍微长大点后就被电子白板所替代,到大学课堂上就只剩下ppt了。
包括他自己在内,大部分人早就丧失了在竖直墙面上书写的能力。没想到如今还得拿着石灰块,在刷漆的木板上写字。
得亏从小练剑的人臂力不错,不然每天在黑板上画图讲解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做到。
饶是如此,在半個早上的大课后他也会感觉肘关节外侧隐隐作痛。那是他的另一个世界的老师常有的症状,尤其是喜欢在黑板上写证明的数学老师,他们一节课内就要写好几面黑板。
现在想来大概是肱骨外上髁炎,俗称网球肘。长期的肘关节劳损下,自己要不注意,继承传统也是迟早的事。
和其他学院里不太动手的讲师不一样,克拉夫特无法适应没有图的讲解。簌簌飘洒的石灰粉中,伴随着咳嗽和喷嚏,一张又一张的解剖绘图被他再现到了漆板上。
为了标注鉴别要点,他需要在课前把石灰块摔碎磨尖,才能写出纤细清晰的字体。
异界灵魂的部分乐此不疲,他在这里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意义所在。
时代更替,他失去了占据书本半壁江山的现代药物,手段也只剩下了不多的手法复位、体格检查,手术所需的麻醉、止血和无菌更是无从谈起。
曾彻夜背诵的复杂生化机制在这里就像个小丑,而他是个没电的手机,纵使有千百种本事,没了现代社会支持也只能当板砖使。
反而是医学院的学生们鼓舞了他。
克拉夫特精心准备的讲课得到了学生们的极大欢迎。座无虚席的教室里挤满了慕名而来听课的黑袍人,甚至里面有领子上也别着徽章的。
在第二天就有人主动带来了几块新的漆板,希望克拉夫特写满后直接换一块,不要擦掉重写,给没能到场的同学一个学习机会。
那是个有点矮小的学生,和他的朋友两人抬着漆板来到教室,用相当不好意思的语气提出了请求。
这是克拉夫特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自己所做一切的价值,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机会在这个时代的枷锁中,把医学事业往前推进一步。
他欣然接受了这个请求,并向整个课堂宣布,如果有什么疑问和建议可以随时提出。
就这样,克拉夫特在自己课后又多出了一段答疑时间。学生们很快地跟这位博闻强识又随和的讲师混到了一起。
在近距离接触中,克拉夫特发现他们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反而不多,更多的是比自己大两三岁,甚至是已经差不多三十岁的,大部分未婚。
出身于小商人、学者家庭的占多数,个别来自没落的城市小贵族家庭,而且都不是长子。
在学院里,受限于目前医疗水平,医学院可以划入那种不太受待见的选择。条件更好的人都倾向于选择神学或者法律作为自己的方向,次选文史类的学院。
这个年头也没毕业率和就业率这么一说。别说期末捞一把了,有没有期末考都是个问题。
课程也就突出一个随性,考试只有学士最终考核,通不过就继续学,学到你过为止。很多天赋不是那么好的学生,可能要在学院里度过自己大半的青春。
鉴于目前的所有学校男女比例一言难尽,“学士”一词又被跟单身汉联系在一起确实不无道理,甜甜的校园恋爱那是在梦里都没有。
哦,说到这里,克拉夫特突然想起来其实自己也没恋爱经历,完全没资格同情他们。
结束教学后,大家欢乐地到学院旁的酒馆去解决午餐,依旧是经典的烤鱼,配上一些莴苣、洋葱和豆类。
卡尔曼教授所言非虚,这家酒馆在学生中极受欢迎。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其他学院的学生也在场,大家就不能畅所欲言地谈论可能会引起误会的学术问题。
午餐散场后,克拉夫特会去教授的房间午睡。讲师在学院里是没有专门办公室的,不过卢修斯很乐意向他暂时开放教授的地盘,同时每天在这里为卢修斯简单做个检查。
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异常。在远离黑液以及相关物品后,卢修斯对进行实验的兴趣似乎都有所减少,不再频繁地提到黑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午睡后,克拉夫特会开始每天的抄写工作。
主要内容是那些暂时毫无卵用的专业知识。在考虑后,克拉夫特还是决定把自己所学过的一切记录到纸面上,封存起来。
就算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那一天,也能捐献给有保存能力的大学或者别的什么机构,静待技术水平发展到足够使用它。
自己可以写很多份,总有一部分会在历史中被保留下来。到时候,这个世界的医学发展将能少很多弯路,少牺牲很多人。
为此,他从祖父给他置办房产的钱里挪用了一部分出来,自费购买了质量更好的纸和墨水。
克拉夫特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花体和哥特,摒弃了一切修饰和连笔,用最死板、清晰的字体开始一字一句抄写。
这并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尽管他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所学的每一本教材,但翻译的本地化工作依旧让他的进展速度堪忧。
这项工作的目的是把信息尽可能精准传递给很多年后的人,不能原封不动地使用当代的一些语意含糊词汇,不允许太多的音译,要求根据本地词汇词缀进行造词。
所有专有名词在第一次出现时,必须进行解释,但解释中又有其他的专有名词,顺势扯出了更多的概念和引用。这对一个过目不忘的大脑升级人来说也是种巨大的折磨。
然而克拉夫特在诺斯语的使用上水平不高,还得拜托卢修斯从文史学院那边借来专业的词典,自学构词规律和排除拼写重复。
接着他就发现这本几经周折借来的、号称最全的词典,本身里面就有矛盾错误之处。
各种因素综合起来,直接导致了克拉夫特的进度不到刚动笔时预期十分之一,至今他还困在大一《系统解剖学》和《局部解剖学》的前几章里不可自拔。
这还是因为他备课内容是跟抄写内容有所重叠,节省了不少时间,不然他估计还在翻词典。
再想到后面还有几百上千万字的书等他去逐字逐句翻译和配图,这种崩溃感成功击垮了这个异态现象都没有干掉的男人。
在下午两点的钟声敲响时,克拉夫特从桌上爬起来,拿出纸笔开始今日的抄录。
写满字迹的手稿在旁边摊开晾干墨水,阳光穿过窗户撒在满桌纸张上,墨水瓶子的影子随时间偏移拉长,外面偶有学生们的交谈声传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惚间似乎穿越从未发生过,一心学业的灵魂正坐在下午的示教室里,面前是刚做完的笔记,不小心用手抹到就会糊成一片。
书写让他有种忘我的感觉,直到光线昏暗,从这种状态里惊醒过来,钟楼已经完成了下午的第六次鸣响。
克拉夫特起身收拾东西,将一天的成果叠放整齐,独自夹着书回到旅馆,独自享用鳕鱼浓汤和面包,再独自回到房间点亮蜡烛。
摊开质量不太好的脆纸,这种纸被用于不那么重要的日常记录,用粗糙的纤维压制而成,时间太长的话会像波力海苔一样咔嚓一声折断。
不过用在这里正好。他要在困倦前为明天的课程写好教案,在脆纸上勾勒出要画的草图。
晚上最后一次鸣钟后,为了保证明天的精力,克拉夫特吹熄蜡烛,结束他重复而充实的一天。
这样就很好了,克拉夫特躺在床上,在黑暗中久违地感到了安宁。他愿意就那么度过一生,从讲师到教授,有可能的话闻名四方,传书后世。
至于什么黑液,什么异态现象,最好永远永远别去碰。等卡尔曼教授回来,告诫他离那玩意远点,来帮自己编书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