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登门恭贺

在长安待了半辈子,他已经习惯了西北穿皮透骨的风沙,渐渐忘记了楚国那钟灵毓秀的山水。

夜风微凉,卷走了他脑中的困倦,也意外地将故土的记忆带到了他的眼前。

那时的他风华正茂,却只是一个区区小吏,满腔抱负无处可展,徒然蜷缩在方寸之地,前途渺茫。故土四时之景美则美矣,可李斯明白,他不能用自己的理想为其陪葬。

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西行入唐,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或许是近来的心情太过压抑,向来严以律己的李斯放纵着自己的思绪,贪婪地想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全然不曾注意到暗处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左相大人竟也有这番兴致。”

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李斯寻声望去。赵篙笑着从阴影中钻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一只酒坛。

“下官托人找来一坛好酒,想着一人难成酌,便斗胆邀左相同尝佳酿,不知大人可愿赏光?”

李斯迅速反应过来,客气地迎了上去:“赵大人新迁中车府令,我还未能登门恭贺,说来是我失礼了。”

知他没有拒绝的意思,赵篙拍了拍坛封:“你我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说什么恭贺不恭贺的话,承蒙陛下不弃,都是为陛下做事而已,算不得什么。你若不嫌弃,咱们就边饮边聊吧!”

“甚好!甚好!”李斯做人向来圆滑,即便心中不悦,面上依旧笑脸相迎,“走走走,去屋中说话!”

二人相携进屋,李斯将案头书卷撤下去,又命下人取来两个酒爵,大袖一挥:“来,坐下聊!”

赵篙将酒坛放在案上,开封斟酒。封口方开,一阵清香飘然而出,引得李斯拍案叫绝。

“赵大人果然神通广大,何处弄来此般佳酿?”

赵篙笑着递过一爵:“也是偶然间得到的。都说楚酒甘醇,酒香馥郁绵柔,今日一闻,当真名不虚传。要我说,这酒香恰似梅下月影婆娑,搅得人心头正痒啊。”

李斯接过酒爵,放在鼻尖轻嗅:“梅下月影,赵大人真是会说话,难怪容易讨得陛下欢欣。”

听出他是有心讽刺,赵篙倒也不生气:“唉,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见李斯笑而不语,赵篙又嘿嘿轻笑:“我都放肆地不自称下官了,左相也无须一口一个赵大人。这里既无外人,又有美酒相伴,拘束太多反而坏了兴致。”

李斯玩味地瞧了他一眼:“也好,你也不用唤我左相。今日统统放了开去,我长你一些,叫我李兄便可。”

赵篙呵然一笑,举爵敬酒:“都听李兄的,小弟我遵命便是。”

一杯下肚,李斯只觉唇齿间皆是酒香余韵,妙不可言。赵篙看在眼中,一支胳膊撑在案上,探身问道:“如何?与李兄当年在楚地所饮佳酿是否一样?”

李斯笑着摇头:“当年我不过一介看仓小吏,哪里见过这等上品?你要知道,全天下的劣酒都是一个味道,酸涩苦辣,直呛得人腹中像是着了火一般。只有那些上乘佳酿,才会因时因地幻化出迥异的风味,彰显出截然不同的妙处。”

“李兄此论真是精妙。”赵篙一掌拍在案上,眉飞色舞,“酒如此,人亦如是。全天下的凡夫俗子都是一样的愚不可及,只有人中翘楚方可凭一己之长夺人眼球、大放异彩啊!”

听到如此直白的夸赞,李斯略显得意:“是啊,万事万物皆有道,这道其实都是一样的。”

赵篙挑眉,眼中多了些暗示之意:“如今这朝堂不也一样?赵人、楚人还有李唐,正如这赵酒、楚酒、唐酒,各有所长,不分伯仲。”

听出他话里有话,李斯不觉警惕起来,面上却仍是一团春风和煦:“赵酒淳朴、楚酒甘醇、唐酒劲烈,倒真是符合各地民风啊。”

赵篙垂眸一笑:“赵酒淳朴,我这个赵人自然也是直性子,说话做事往往容易得罪人,得罪人之后还不自知,幸好李兄大度,始终不与我计较。我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谁对我好,谁有心害我,我都记在心里。”

李斯收起笑意,默默瞧着他:“你今日来可不是单纯与我品酒的。”

心思被人点破,赵篙却没表现出什么慌乱,反而自顾自地又斟满一杯,仰首饮下。

“唉,精明如李兄,我哪里又能瞒得住呢?”赵篙微微叹息,“你我同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没有人脉、没有根基,凭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其中的心酸恐怕也只有你我自知罢了。

我们为李唐效命、为陛下效命,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然而这些付出又有何人看在眼中?在他们心里,我们都只是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小人而已。且不说我,只说李兄你,试问这天下间论为政之道,何人能望你项背?

你为李唐辛苦奔波这么多年,好容易金印紫绶加封左相,却被来自北边的几封捷报压尽风头。”

李斯明白他所指何人,虽心中愤愤不平,却依旧忍着一口气:“唉,你我皆是外人,哪里比得上那位与陛下的关系?有人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有人却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赵篙眼光一横:“什么‘那位’?不就是蒙恬吗?李兄,你怎么如此怕他,连名字都不敢提?”

这话太敏感,李斯本不想谈,可这事确实压在他心头多时,又适逢饮了几杯酒,被赵篙这么一激,忍不住不吐不快。

“我怎会怕他?同朝为官,见面三分情面罢了。”李斯放下酒爵,赵篙适时又替他斟满,“陛下向来待他与别人不同,他又有孟氏撑腰,此次大捷之后,恩荣俱盛,恐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这话明显酸溜溜的,赵篙听在耳中,面上越发深沉:“若是依循常理,孟氏一族如今权倾朝野,甚至已有功高震主之嫌,可你瞧出陛下有任何牵制他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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