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什么?”李倚一个箭步冲到他身侧,满怀期待望着他。
孟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景,又看了看李倚,尴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李倚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重又陷入焦虑中。
林景了解孟亦,他这般欲言又止,知他定然是有了什么打算。
“孟亦,你……”
孟亦佯装没听见,心虚的眼神闪躲开,落在李倚身上:“李倚,你出来已久,以防万一,我还是立刻送你回去。若是被人发觉,又会到陛下那里告你黑状了。”
李倚理解他的顾虑,点头应道:“好,反正我已经见到林景,他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这件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先回去,之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你不必冒险来看我。”林景果断地拒绝了他,“你与孟亦在外面替我周旋应对,我已感激不尽。今日你得罪了那帮谏官,之后便不要再与他们硬碰硬了。一切随机应变,若是你和孟亦商量出对策,让他来告诉我即可。”
李倚想了想:“嗯,也好。总之有孟亦代为照看你,我便能放心。”
说着,他伸手探入怀中,从衣襟里取出一方叠地整整齐齐的帛书:“这是李音出嫁前写给你的。她知道自己以后难以单独见你,便托我代为转交。你……留着做个念想,以后就忘了她吧……”
林景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绢帛,一股伤情涌上心头,堵在胸口,令他说不出话。
李倚明白他不好过,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戴好斗蓬,与孟亦对视一眼,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四壁之间又只剩林景一人。他一动不动盯着手中的东西,愣了许久。
待心情稍稍静了些,他极力稳着颤抖的手将帛书展开。
字如其人,一行行精美的小篆在丝绢上灵动而飘逸,宛若那个明艳开朗的少女。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林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气息杂乱,几乎连不成句。
短短两句,抵过千言万语。这是李音留给他的话,是她的依恋,也是她许下的最后的承诺。
拼了命忍了这么久,林景始终不敢将内心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然而这李音写下的这两句诗直接捅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将他逼进了崩溃的角落,再无路可退。
林景紧紧靠在墙上,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地倒下。紧握的帛书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与她呼吸与共。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林景反反复复默念着这句话。那个清晨的沅茝殿里,他是这么对她说的。
“我们说好了,我一定会从你的墙头跳下来,你也一定要接住我。”她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回答的。
林景不敢再想,明明是回忆,却出人意料地清晰。就连那时翩然坠于她发间的那片落叶,都分毫毕现。
林景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心中的哀痛,全然不知此刻的孟亦与李倚并不比他轻松到哪里去。
出了廷尉府,刚一坐上马车,李倚便拉住孟亦,深邃而忧伤的眼眸雾蒙蒙的,却依旧透着一丝清明。
“方才你在狱中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林景的面说吗?”
孟亦微怔,不由惊讶李倚也是这般敏锐。他略一沉吟,想着再无隐瞒的必要,便坦然言道:“是,我有个想法,但林景一定不会同意。”
李倚大约猜到了一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孟亦稍稍斟酌了片刻,眼色暗下去许多:“御史负责监察群臣,这些人一出面,必能左右朝中风向。放眼朝堂,能镇得住他们的只有一人而已……”
“你是说……”李倚顺着他的话往下猜,眼光猛然一闪,“李斯?”
“除他之外无人能救林景了。”
李倚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似乎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些为难:“李斯本来与林景就有嫌隙,这件事一闹出来,新仇旧恨,他唯恐避之不及。我只求他不要落井下石就好,哪里还有办法能说动他?”
孟亦似是心有顾虑,拧着眉头反复思量,口中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话来。
好容易有了一线希望,李倚自是不愿放弃,见他这般吞吞吐吐,不由急上心头:“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孟亦无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也罢,事到如今,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事关李斯家事,涉及到他的颜面,这话自然容不得外人去说,所以……所以只能请公主出面了。”
“什么?!”李倚难以置信,“让李音出面?那不是火上浇油?!”
“是火上浇油还是釜底抽薪,就看公主这话怎么说了。”孟亦瞧了他一眼,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林景此次舍命回来,他和公主之间的事就瞒不住了。
可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清清白白,若论起来,还是李由不厚道毁了别人的姻缘。风言风语满天飞,李斯正好处于风口浪尖。公主已是李由的妻子,便是他李斯的家人,公主被谣言中伤,他能好到哪里去?
他之所以恼羞成怒,不过是被以讹传讹的谣言给伤了名声。只要公主与他开诚布公,说明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便是给他吃下定心丸。
这种局势下,若是他能主动出面替林景求情,一方面可以凭借他的威望压制住谏官,另一方面也正好表明了他的态度,令这毫无依据的流言不攻自破。
他这么做,不仅捍卫了门楣的清誉,从此以后还成为了林景和公主的恩人,这样的大好事,他绝不会拒绝。”
听着孟亦的条分缕析,李倚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可牵涉到李音,他始终心有不忍。
孟亦看出他的为难,无奈苦笑:“我也知道,让公主出面便是等于让她在人前将自己的秘密剖开,不啻为新的伤害。可李斯那样精明,若是对他有所隐瞒,他定然会生疑,只有坦诚相告才能令他彻底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