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佶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那日赵篙劝说自己时的样子。他的态度很是坚决,带着少见的强势和不容反对,仿佛是急于将潜在的危险尽数消除。
心中生疑,先入为主,看谁都像是贼。仅凭李音几句模棱两可、毫无依据可言的话就要怀疑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吗?李佶叹着气睁开眼,觉得自己这个疑神疑鬼的样子很是可笑。
然而收回神思的瞬间,赵夫人的音容笑貌翩然飘至眼前。
最亲近的心腹?
李佶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骨肉至亲尚且不能相信,何况是无亲无故的赵篙?
“想来这些传言也是毫无道理,就算他害死你母亲,于他而言有何好处?难不成赵夫人不在了,他就能将你捏在掌心里?你可是堂堂皇子,怎会受他摆布?”
李音的话如警钟一般震撼着他的内心,令他坐卧不宁。
自从赵夫人去世之后,宫里许多人对他都冷淡了下来,唯有赵篙依旧不离不弃,甚至比之前更为体贴殷勤。表面上看起来是赵篙主动向他示好,将他视作主君,然而实际上却是李佶紧抓着赵篙不放,完全将他当做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仿佛救命稻草一般。
如果事实恰好相反,如果自己真的不知不觉成为了赵篙手中的傀儡……李佶不敢再往下想。
他唤来仲广,勾手近前:“朕问你,当年赵篙送给母亲的那些胭脂,你还有印象吗?”
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么久远、且又无关痛痒的小事,仲广张着嘴愣了片刻,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回陛下,小的当然记得,当年赵大人从燕地寻来名贵胭脂,夫人用了之后谁人不称赞明艳照人、宛如神女?”
“朕问的不是这个。”李佶不耐烦地摆着手,犹豫片刻忽又警惕地审视着他,“你摸着良心说,母亲对你如何?”
仲广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忙跪在地上磕头:“陛下,夫人对小的一直很好,小的感恩戴德,一辈子都不敢忘了她的恩情。”
“起来起来!小点声!”李佶拽了他一把,又朝门外努努嘴。
明白他是有心躲开阎乐等人,仲广猛然噤声,膝行几步凑到李佶身边:“陛下,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佶轻轻敲着书案,抿着嘴沉思,想了半天,他侧身勾了勾手。仲广心领神会,将耳朵凑了过去。
“朕有件极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你暗中去查一下赵篙送来的那批胭脂的来源,最好是能找到当年遗留的原物。朕听闻孟亦手上有一盒,你可以从他身边的人打探一下。事关母亲,必须保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仲广浑身一个哆嗦,顿时明白过来:“陛下是觉得那些胭脂有问题?!”
李佶轻阖眼皮,神色凝重:“有传言说母亲是被人毒死的,朕是她的儿子,绝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此事牵连甚广,绝不可走漏一丝风声,尤其是篙赵,不可让他觉察到任何异样。”
听着这话,仲广不由自主抽了口冷气。李佶极少如此严厉,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见他这幅错愕的模样,李佶往后仰了些,与他拉开些距离,好让他不那么紧张,但话中的威胁之意却越发明显:“你放心,朕知道想查清楚不容易。
你只管放手去做,不论发现任何线索都要及时来报。事成之后,朕自会好好褒奖你。如果你敢泄露出去,你在长安的那一家子老老小小可就没这个命再享受荣华富贵了。”
仲广大惊失色,心肝颤个不停:“陛下放心,小的发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李佶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别一脸惊恐的模样,会让人瞧出端倪,神色自然些!”
仲广战战兢兢往外走,刚一出门就遇上匆忙赶来的赵篙。赵篙瞥了他一眼,径自入了门,待行完叩拜之礼,这才埋怨道:“陛下为何单独见了靖安公主?”
“她是朕的姐姐,马上又要离开长安了。朕与她道个别,闲话家常有何不可?”李佶满不在乎,神色轻松。
“虽然陛下心肠仁厚,可靖安公主毕竟是李倚的亲妹妹,臣担心……”
赵篙还未说完,李佶便笑着打断了他:“你多虑了。公主并未将大哥的死怪到朕的头上,说到底,她到底是女儿家,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何况,朕眼下不是好模好样地坐在这里吗?朕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爱卿就安心吧。”
这话听着坦然,可赵篙仍旧心存狐疑,又想到方才进门时见仲广虽极力掩饰、却藏不住的一脸惊惧,不由脱口而出:“仲广他……”
“仲广怎么了?哦!他呀!没什么!方才被朕臭骂了一顿而已。”李佶摆摆手,一脸无辜,“你不知道他有多啰嗦,絮絮叨叨一直埋怨朕不该单独见公主,朕实在忍不了,就将他骂了一顿。一个小小的內侍,给他几分颜色真就忘乎所以,竟然敢教训朕?
这天下,到底谁是皇帝?”
李佶说话的时候一直微扬嘴角,看起来和颜悦色,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可这话听在赵篙耳中,字字皆如指桑骂槐。
他慌忙跪下,拘谨而谦逊地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僭越了。但臣并无他意,只是不想见陛下以身犯险,白白被小人所害。”
李佶一愣,随即大笑着走过来,一把将他扶起:“郎中令大人,你多心了!朕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朕知道你是为朕好,朕都记在心里呢!朕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亲身涉险了。”
听了这话,赵篙略显灰暗的脸色才渐渐缓了过来:“陛下说得哪里话,为陛下尽心乃是臣的使命。”
李佶拍拍他的手,仍是和颜悦色:“对了,公主走后,林景也应该要去骊山了吧?”
“是,臣自作主张,允许林景去给公主送行。待送行之后,立刻就派人将他送去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