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陛下对蒙恬的信任完全超乎想象,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李斯眼眸暗了下去,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李兄,你有没有想过,照此下去,你这左相的位子还能坐多久?”
“你什么意思?”李斯一惊,握着酒爵的手下意识用力一攥。
赵篙顿了顿,眼神越发幽暗:“早年间,陛下将王绾之女许给孟亦,如今又让他兼任廷尉,这用心还不够明显?陛下就是要培养他,让他以后可以引领文官。到那时,孟氏兄弟一文一武,还有你我什么事?
区区中车府令他们不会看在眼里,可你左相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待孟亦一跃成为右相,这朝廷可就要握在他们兄弟手中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估计就只能卷铺盖走人咯。”
李斯大吃一惊。他虽然对孟氏的声势存了些艳羡和嫉妒,却还没有想得如此深远。
尽管他暗中已乱了方寸,可嘴上却依旧不肯承认:“陛下英明神武,又岂会被蒙蔽圣聪?若孟氏真的恃宠而骄、打压异己,陛下绝不会轻饶。”
赵篙冷笑:“孟氏根基深厚,只怕到那时连陛下都已被他们握于掌中。更为可怕的是,不仅是陛下,就连李倚皇子也对孟氏深信不疑。陛下千秋之后,李倚皇子践祚,在他心中,我们连孟亦的脚指头都比不上。唉,依我看,我们的好日子也差不多该到头了。”
听他这番长吁短叹,李斯忽然明白过来。赵篙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来的目的就是想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好拉拢自己与他统一阵线对付孟氏而已。
想到这里,李斯心中顿时静了下来。事关重大,他不能轻易表态,便微微一笑,想先探探赵篙的口风:“难怪你早早攀上李佶皇子,原来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赵篙摇头苦笑:“有什么用?我是想着狡兔三窟,给自己多挖几个洞。可你也见到了,一旦惹恼了李倚皇子和孟亦、林景那些人,谁也救不了你。
去年那件事出来之后,李佶皇子心善,为我百般求情,陛下却硬是狠心不见他。若不是陛下顾念旧情,我早成乱葬岗里的一具白骨,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把酒言欢?”
赵篙之前说的那些话虽是听着惊心,但李斯初闻之下也只是有些震惊罢了,其中有多少危言耸听的成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但这句话轻飘飘一出,李斯的心顿时如石坠山崖。
赵篙入狱时,孟亦亲自来找过他。虽然始终未曾明言,可话里话外想要置赵篙于死地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李斯听了那些话,一来想借机除去一个对手,二来想顺势卖给李倚一个人情,于是便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在李漼面前落井下石,丝毫没有搭救赵篙之意。
李斯做得谨慎,一切依法而行,他自认没有授人以柄,也不担心赵篙会秋后算账。但眼下这句话却提醒了他,自己一时心动,是不是沦为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唇亡齿寒,这一次是赵篙,那下一次呢?
李斯不敢再想,只觉得后心沁出了冷汗。
赵篙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面上依旧只是自嘲:“唉,我这算是弄巧成拙、自作孽不可活,虽然逃过一劫,前途却杳晦昏暗。
李倚皇子一定已经将我视作李佶皇子的心腹,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用我的了。所以我现在也看开了,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说,该干什么干什么,踏踏实实做事就行了。”
李斯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敷衍着应付了几声:“嗯,多思无用。”
赵篙瞄了他一眼,欠身伏在案上,几乎要贴到他脸前:“李兄,时至今日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我从不自诩君子,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人活一世,为名为利而已。我知道李兄对我有些看法,可此一时彼一时,过去之事皆已烟消云散,眼下这个关头,咱们是不是该摒弃前嫌,同舟共济了?”
“嗯?”李斯抬起眼皮盯着赵篙看了一圈,“此话怎讲?”
李斯面色凝重,不再似之前那般随和。他身居高位许久,认真起来一板一眼,让人不自觉会有压力。
赵篙却没当回事,依旧笑意涟涟,只不过眉梢眼角紧紧绷着,显得十分谨慎。
“我这贱命一条,什么也不怕,可家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怎能眼睁睁见他们为我所累?所以,当初我有心想攀附李佶皇子,为的不是要与李倚皇子分庭抗礼,只是想求个庇荫之所罢了。陛下是人,是人就逃不过生死。
这些年,陛下为国事耗尽心神,伤了元气。今年东巡,我一直近身侍奉,他的状况着实不容乐观。一旦他不在了,背靠李佶皇子这棵大树,我好歹能护住族人的周全。”
李斯半眯着眼睛,酒劲散去大半:“你既然早有打算,为何不直接向李倚皇子示好?你这么做,岂不是舍近求远?”
“谁说不是呢?”赵篙摊手,甚为无奈,“我也想讨好李倚皇子啊!可你瞧瞧他身边那些都是什么人?什么家世?
众星捧月一般的李倚皇子可望而不可即,我这等人就算蜕一层皮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去年那几个案子一闹,李倚和李佶两位皇子明显已有矛盾,这个时候就算我想改弦易辙,亦无回头之路啊。”
赵篙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眼下他虽因祸得福升了官,却得罪了李倚那帮人,想想这处境确实不妙。
“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何?”
赵篙顿了顿,面上有些难色:“李兄,你与我不同。你师出名门,又来自楚地,李倚皇子向来十分敬你。只可惜你一心扑在公务上,不曾为自己、为族人们多考虑,所以白白浪费了这些资源,没能及时笼络住他的心啊。”
李斯闻言,心中苦笑。他不知赵篙是真的没看透,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恶心自己。论左右逢源、未雨绸缪,他李斯做的绝不比任何人少。他哪里是不愿与李倚结交,只不过每每示好都无功而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