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众人一听,围上前来,纷纷问道:“怎么回事?”
那荷官道:“我们不勉强小姐,小姐喜欢在这里拿钱也行,进去拿钱也行。”
叶知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笑道:“既然你们管事这般盛情,好吧,我去见他,就不相信他敢赖账。”
那荷官笑道:“我们管事连夫人,只是对小姐心生仰慕,渴求见上一面。区区一两万贯,对我们四海赌坊来说不算得什么,绝对不会赖账,小姐就放心吧。”
叶知秋诧道:“连夫人?你们的管事不是屠飞吗?”
荷官道:“小姐等会便知道了。”说完向里间走去,叶知秋只好跟着他。
两人穿过里间几道弯弯的走廊,来到一个庭院内。
叶知秋一看,这里根本不像赌坊,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一般。
这庭院很大,四周种有花木,花木荫下有石桌石凳。
石凳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彪形大汉,作武士打扮;另一个是个瘦削汉子,作师爷打扮。师爷打扮这个人叶知秋见过,正是上次劝解屠飞的中年人,此刻这两人在围着石桌喝茶。
庭院中间有块空地,空地上居然放着一个像水车般的巨大轮盘!这轮盘却是个夹层轮盘,层宽二尺余,没有指针。轮盘分为六格,每格盘面的颜色不同:黑、白、红、黄、蓝、绿。
“好古怪的轮盘,这是作什么用的?”叶知秋虽然觉得纳罕,但赌坊里的赌博方式经常推陈出新,有这种轮盘也不出奇。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不是赌钱而是赌人用的轮盘。
有一女人背负双手站在轮盘前。
不远处的一个木桩上,五花大绑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那汉子却是张阿三,他见到叶知秋进来了,连声叫道:“姑娘救我!”叶知秋横了他一眼,不理他。
“夫人,叶小姐来了。”荷官上前禀报。
“来啦。”连夫人回转身来,只见她年过四旬,眉粗眼大,脸庞瘦削、长相甚是威严。她微微笑道:“久闻小姐大名,没想到如此年轻貌美,来,请到这边坐。”
连夫人的声音颇为低沉,却让叶知秋感觉好熟悉。
“我年轻识浅,叫夫人见笑了,也不知夫人在哪听到我的名儿?”叶知秋跟着连夫人走到石桌前,那两个男人连忙站起来,请主人与客人入座。
连夫人坐下,示意那师爷给叶知秋倒茶,淡然一笑:“叶小姐闺名知秋,是州府叶总捕头的千金,我说得可对?”
叶知秋道:“正是。没想夫人也知道我的小名,真是受宠若惊。对啦,我记得你们赌坊原来的管事叫屠飞?”
“不错,但屠飞现在已不是四海赌坊的人。目前这里所有的事情皆由我来掌管。”
叶知秋一听,原来是换管事了,难怪四海赌坊的经营发生了变化,增加了多少男男女女的赌客啊,看来这连夫人真是不简单。
连夫人缓缓呷了一口茶,“叶小姐真是我管事以来,赢走我们赌坊最多钱的人,佩服之至。”
叶知秋听到话里有话,便回道:“怎么?你们四海赌坊既然受得起赌注,难道就赔不起利钱?”
连夫人摆了摆手,“叶小姐误会我意思了,我不是赔不起钱。只是小姐赌钱手法,让我好生佩服。”
叶知秋内心一凛,打了个马虎眼,“我有什么赌钱手法,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
连夫人干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叶小姐使了哪些招数,难道还要我明说吗?”
叶知秋也笑了:“既如此,贵赌坊的那些技俩,我也是只看破不说穿呀。”
“哈哈哈,叶小姐真是个有趣之人。”“哪里,夫人才是个有意思的人。”两人表面互夸,实际上针锋相对。
说到此处,叶知秋切入正题了:“夫人为了见我,竟把我朋友捉来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连夫人摇头道:“叶小姐误会了,没错我是想见你,但捉住贵友张阿三,却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连夫人笑道:“叶小姐如此聪明之人,竟然不知道原因?”
叶知秋见她笑得古怪,有点不悦,道:“我怎么知道原因?”心里则是在想:“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知道你捉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叶小姐为了张阿三肯来见我,定是与他交情非浅,你难道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叶知秋正想答话,有赌坊的打手进来向连夫人禀告:“刑捕房的叶捕头来了,还带着一个人,他在外面问他妹妹人哪呢,敢问夫人要如何处理?”
叶知秋正愁势单力弱呢,一听是她哥哥带人来了,无限欢喜,“还是哥哥疼我。”
原来叶知远知道他妹妹到四海赌坊,怕她吃亏,匆匆赶到章府交待好事情便赶来了,还带上了陈子澄。
“叶小姐在此处,你把叶捕头他们请进来吧。”连夫人吩咐下人,她面色一点变化也没有。
叶知远进到庭院,见妹妹与一妇人面对面坐着饮茶,有些惊讶:“知秋,你没事吧?外面的赌客说你赢了许多钱,你不拿钱回家怎的却在这里?”
“我没事儿,正与赌坊管事连夫人说事情呢。”
叶知秋为叶知远与连夫人作了引见,连夫人连忙请叶知远与陈子澄坐下奉茶。
叶知远拱手道:“夫人不用忙了,我们身上还有事情,吾妹既是押中赌注,请夫人按规矩准备银钱便是,我们就不多作打扰啦。”
叶知远在外头听说妹妹不但没事,还赢了钱,想到可以为章楶减轻一点负担,心情自然是舒畅的。
连夫人淡然一笑:“银票早已准备好,叶小姐可以随时拿走。但是,叶小姐的朋友可就只能留下来了。”
“什么朋友?怎么回事?”叶知远转头望向妹妹。
叶知秋指了指绑在木桩上的张阿三,不说话。
“你这朋友是什么人?”
叶知秋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原来叶小姐当真不知道这张阿三的来历啊?”连夫人道:“好,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她示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师爷。
师爷道:“这张阿三还有一个名字,叫张三洞。”
“什么,他就是张三洞?”叶知远有点诧异。
那师爷点点头,道:“没错,叶捕头可能听过他。此人原名张三洞,外号‘遁地鼠”,专门擅长钻地挖洞,他利用这项本领不知偷了多少东西,报官也没用,每次把他关在牢里,只要他一沾地,准挖洞逃走了。”
叶知秋一看邋里邋遢、垂头丧气的张阿三,遁地鼠?真没看出来。
秀眉一皱,问道:“那你们为什么捉住他呢?”
连夫人道:“两年前我们赌坊丢了一串东海夜明珠,发现被盗时,现场只留下一条通往外面的地洞,贼人踪迹全无。本以为这事不了了之,谁知刚才这张阿三贼心重现,又挖了一条地洞到库房盗窃,刚巧被我捉住了。哼,正是天网恢恢,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你们打算如何发落他?”
连夫人想了想,又呷了一口茶:“这种贼人,我们一不会送官。”
“那二呢?”
“二,我们不会让他死。”
叶知秋松了一口气。
连夫人缓缓接着道:“我会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让他再也不能钻地挖洞;我会把他的舌头割掉,让他一辈子当哑吧;我会铁勾锁住他的胛骨,让他给我们赌坊做一辈子奴隶。”
“这,这太狠了吧?”叶知秋吓了一大跳。
连夫人哼了一声,“在我看来,还是便宜了他了呢,你可知道那串东海明珠,值多钱,可以买多少下人?”
叶知远忍不住说道:“下人是下人,但你也犯不着这样折磨他。”
连夫人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按我们赌坊的规矩,作弊者要自废手足,他在赌坊盗窃,比作弊更可恨。在我们看来,这些惩罚其实当真不算什么。叶捕头、叶小姐,你们真不必为这种人伤神。”
大约是听了连夫人的话,张阿三不断叫喊:“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叶知秋烦了,喝道:“张阿三你闭嘴!”
“我见叶小姐,也是一番好意,目的是想让小姐知道这张阿三是个怎样的人,以免交友不慎。”
连夫人站起身来,向师爷招了招手,“现在话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来人,把银票交给叶小姐。”
那师爷递上两张银票,“这是一万六千五百贯,请小姐查收!”
叶知远跟陈子澄虽然知道叶知秋赢钱了,可没想到居然赢了这么多钱,顿时一个呆住一个愣住,张大的嘴巴好半响合不上。
叶知秋没接银票,她看了张阿三一眼,叹了一口气,问道:“夫人,这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么?”
“叶小姐是聪明人,没有回旋余地我也不会特特请小姐见面了。”连夫人笑道。
“那夫人你想如何呢?”
“那小姐又想如何呢?”
叶知秋瞄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汉子,对方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虽然我与张阿三今日才认识,他到底是我朋友,我希望夫人高抬贵手,让我带他走。”叶知秋向连夫人拱手。
“你要带他走也不是不可以。”
“夫人可是有什么条件?”
陈子澄在旁劝叶知秋,“你与他不过今日才认识,又没甚交情,何况他偷盗东西也是绺由自取。我们别管它什么条件,拿钱走就是。”
“先让连夫人把条件说出来吧。”叶知远说道,他最知妹妹性情,她既然已经开口问了,就断然不会不管。
连夫人伸出一个手指,“你也知道我们这是赌坊,想从我们这带人走,只有一个条件,赌!”
“如何赌法?”
“先来说赌本,我的赌本是张阿三,叶小姐你呢?”
叶知秋眉头一皱,暗想对方是有备而来的,便道:“夫人想我以何为注?”
“不如就这一万六千五百贯,如何?”
“果然是这一万六千五百贯。”叶知秋暗暗叹了口气,淡淡说道:“那我要先看看如何赌法,才能决定下不下注。”
连夫人笑笑,“叶小姐是以轮盘赌赢的钱,我们这次还是用回轮盘来赌,可好?”
“我能说不好吗?”叶知秋心里发苦,淡淡说道:“请夫人把规矩详细告之。”
“我们这次的轮盘赌,跟赌厅里的不太一样。”
“怎个不一样法?”
“很简单。”连夫人指着空地上那个巨大的夹层轮盘,“叶小姐请看,场中心有一个轮盘,它有六个格,每格不同颜色。”
“把银票与张阿三各藏于其中一格,其余四格为空,你我二人轮流选择揭开,每人揭三次,不管揭到钱或人,都属于揭开的那个人。”
规则当真是很简单,但后果却不是,叶知秋叹气道:“这种方式,运气好的话,人财两得;运气不好,则人财两失。”
“没错,就看谁的运气好了。叶小姐你敢不敢赌?”连夫人轻轻一笑,语气颇有点挑衅的味道。
上文说过,叶知秋的为人,但凡是能够用计算得出结果的事情,绝不会凭着运气去干。可是,这次饶她如何聪明,也计算不出结果来,真真是全凭运气了,这种赌博,她敢去下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