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逸桐坊的门还未开。
成瑞辉听见一阵“嘭嘭嘭”的拍门声,他匆匆从内院跑出去把门打开,原来却是叶知远。
成瑞辉怔了一怔,问道:“叶捕头一早到逸桐坊所谓何事?”
“我有些话要问你。”叶知远的脸是端着的。
“有话请进来再说。”成瑞辉道把叶知远请到后面偏厅,烧水泡茶待客。
“叶捕头有话不妨直接问。”
“你们坊主死的那晚,他晚餐吃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成瑞辉面色倏变,很快又恢愎了正常,摇头道:“我那晚没见着坊主,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
“你再想清楚。”叶知远又问了一次。
成瑞辉仍旧摇头道:“我的确不知道坊主晚餐吃的是什么。”
叶知远面色一沉,冷冷说道:“成掌柜,你要清楚,我不是你的顾客。你对我说话是不能打马虎眼的。”
成瑞辉眼珠一转,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日傍晚,我在路上撞见天香楼的跑腿小厮周子牛。他端着一只烧鹅、一壶酒,说是我们坊主订的食物,火急火燎地往逸桐坊赶。我见顺路,就帮他捎带回来了,估计这些就坊主的晚餐了。”
“那你刚才还说不知道?”叶知远面色稍缓。
“我不是一时没想起来么?叶捕头这样问,难道是那些食物有问题?”
“有人在烧鹅下了毒。”
成瑞辉“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叶知远点头,成瑞辉忽然大放悲声:“啊,坊主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叶知远没想到成瑞辉会忽然哭泣,怔了一怔,喝道:“那你是承认在烧鹅下毒了吗?”
成瑞辉连忙摆手:“不,我没下毒。”
“那你刚才为何说是自己害死了余坊主呢?”
成瑞辉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本来是要把烧鹅给坊主捎回来的。但我行没多久,想起自已有些事没办,如果先回逸桐坊,就会把事耽搁了。正在踌躇呢,这时刚巧碰到何满江,他说反正要回逸桐坊的,可以帮我把食物送给坊主。我一时没想到他与坊主有过节,就把食物给了他,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坊主怀恨在心,竟然在食物下毒!所以坊主的死我也难辞其疚啊。”
叶知远眉头直打结,“你确定把食物交给了何满江?”
“当然确定。捕头不信的话,我可以跟他对质。”成瑞辉肯定地回答。
叶知远暗想:“这何满江为什么不提这事,难道心有鬼不成?”于是说道:“先不忙对质,我回去问他,如果他不认再对质。”
“好,叶捕头有需要的话随时传唤小的。”成瑞辉恭恭敬敬地送走叶知远。
※※※
叶知远怒气冲冲地回到刑捕房,叶知秋已在那里了,她看到哥哥的脸色,愕然问道:“哥哥,你怎么这个表情?可是成瑞辉那家伙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不是他,我气的是何满江,他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
“哥哥莫生气,我们这就提审何满江,如果他再不说实话,就把他扔回四海赌坊去,看他还敢不敢再瞒?”
叶知远让人把何满江从牢里提出来,只冷冷地盯着他看,一句话不说,只把何满江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问道:“官、官爷,怎么啦?”
叶知秋笑了笑,说道:“呵,何满江,在牢里睡了一个好觉,精神多了。”
何满江用那脏袖子抹了抹脸,咧嘴笑道:“是啊,真是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好久没这么好睡过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提你出来吗?”
“准备放我出去?”
“你想出去吗?”
“那是自然。”
“你出去可能就没有踏实觉好睡喽。”叶知秋漫不经心地说道。
何满江心里“格登”了一下,小声问道:“是不是四海赌坊的人在候着我啊?”
“不管他们候不候着你,我们已决定把你送回四海赌坊去。”叶知秋淡淡地说道。
何满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问道:“为,为什么呀?”
“因为你不老实,交待的没一句实话!”叶知远开口了,声音冷得吓人。
何满江连忙叫屈:“捕头大人,我昨天说得全都是实话呀。”
叶知远哼了一声,“实话?我问你,余逸年死前吃了毒烧鹅,这毒是不是你下的?”
“大人,冤枉啊,给个天作胆,小人也不敢下毒害人。”
“你先别喊冤,我问你,你们的掌柜成瑞辉是不是把天香楼的食物交到你手,让你送给余逸年?”
何满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知道?”
叶知秋摇头叹气道:“何满江呀何满江,这种事情一问便很容易查到你身上,瞒得住么?你这么笨,难怪赌钱输得一塌糊涂呢。”
何满江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沉默了一会,交待道:“没错,小人的确是从成掌柜那里把天香楼的食物接过来,再送到余坊主房里,但我真的没下毒啊。”
叶知远问道:“你既然没下毒,为何开始不把这事情说出来?”
“你们没问,我就没说。”何满江犹自分辩。
叶知远气得真想把他暴揍一顿,叶知秋拉住哥哥,对何满江道:“诶,你还不讲实话?我们当时有问你桌上是否有食物,你却说没留意。哥哥,我看这人太不老实了,把他押回四海赌坊去吧,我们不管了。”
一提四海赌坊,何满江慌了,连忙叫道:“别,别这样。我当时就是怕你们怀疑我,才没把这事说出来的,其他都是实话。”
叶知秋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不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老实交待。”
何满江回想一下,老老实实地交待:“那一日,大约是下午申时,我从赌坊里出来,一天一夜没吃没睡,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却刚巧看见成掌柜端着一只烧鹅一壶酒路过,他说是送给坊主的,但刚巧又有点别的事要办,让我把食物给坊主送去。送给坊主的路上,我实在饿得厉害,看见那么大只烧鹅,想着他也吃不完,本想偷咬两口,但又怕被他发现了,所以最终只是抿了几口酒,那滋味,爽!不过我确实没下毒,请大人明察。”
“后来呢?”
“后来我晚上偷进了坊主的房间,昨天已跟你们说了。”
“你这么不老实,我是不敢相信你说的。”
何满江哭丧着脸,差点要发誓了:“我真的没毒害余坊主。没错,我们是曾有过争执,其实坊主对我一直不错,是我自己不争气,但他最终也没赶我走,我的内心对他还是感激的,怎么会害死他呢?”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在计较着这话的真假。
这时杵作许满江探进头来,“叶捕头,我又发现了一件事。”
兄妹俩跟着走出了审讯室,问道:“发现什么事了?”
许满江拿着一方小小的器皿。
“里面是叶小姐发现的那一小块烧鹅骨碎,我一时好奇,把它碾碎作了检验,结果发现,这块骨头居然也有砒霜之毒!”
叶知秋吃了一惊,叫道:“什么?这么说来这个案子要重新审视了。”
叶知远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说呀?”
“如果是正常下毒,那毒只能下到鹅肉里面,不可能下到骨头里边。骨头有毒,除非,除非是这鹅在烧好之前就已经下了毒!”
许满江点了点头:“叶小姐说得没错,所以我赶紧过来跟你们说。”
“这么说来,传递的人都不可能下毒,下毒的只能是天香楼?可天香楼的厨子众多,竟究是谁下的毒?”叶知远没想到案子越来越复杂,眉头拧成了川字。
※※※
兄妹二人又走在去天香楼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商量这案子从何入手。
叶知远叹气道:“知秋,这么看来,只有天香楼的制作烧鹅的厨子才有可能下得了这毒。这烧鹅全名叫‘九制蜜汁烧鹅’,即算没九道工序,应该也不少,估计一两个厨子是没办法完成一个烧鹅的制作的,这要怎么查呢?”
“让天香楼把烧鹅的制作工序说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谁有机会从中下毒了。”
“这烧鹅是天香楼的一绝,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把烧鹅的工艺说出来吧?”
“试试看吧。我们代表官府查案,那天香楼不可能不忌让三分的。”
管元仲看到叶知远兄妹又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二位,你们不是查成瑞辉去了吗?怎么这么有空到敝店来,难道是有结果了?”
叶知秋道:“管掌柜,这里人多,我们借一步说话。”
“什么?你们要了解我们九制烧鹅的制作工艺?”听了来意,管元仲不满地叫了起来。
“没错!”叶知远平静地答道。
“二位可知道这个九制蜜汁烧鹅是我们天香楼的秘方,连我们的厨子都是每人负责一部份,是不能外传的。”管元仲虽然不想与官府发生冲突,但说到烧鹅工序,他怎么肯让步说出来?
“管掌柜放心,我们只要了解一下,看有谁可以从中下毒,不会把你们的秘方流出去的。”叶知远道。
“这可不行,我可以把厨子都叫出来,任由你们盘问,但是工艺是绝对不能对外说的。”
“不可以先把这事告诉那些厨子,免得打草惊蛇让他有了心理准备。”
叶知秋怕两人说僵了,连忙保证,“官府办案,管掌柜你就配合一下。我们只想知道制作流程,绝对不会流出在外。”
管元仲摆了摆手,还是不让步,“二位先不要用官府之名压人,非是我为难你们,实在是这配方关系到我们天香楼的经营要害,恕难相告啊。”
叶知秋见再相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突地冷笑了一声,“管掌柜以为你这秘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管元仲怔了一怔,“怎么不是?”
“你这道‘九制蜜汁烧鹅’,在岭南地区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荔枝烧鹅’!不知我说得可对?”
此话一出,不仅管元仲吓了一跳,连叶知远也甚是诧异,不解为何他妹妹会知道这个?
没等管元仲答话呢,叶知秋娓娓地说了下去:“这道菜的关键之处,在于‘荔枝’二字,因为它是用岭南地区特有的荔枝木去烧制的。荔枝木材结实,干燥耐燃,基本不含树胶,烟火不仅不会熏黑食物,还会使整只鹅自动烤上金黄色,不仅如此,这种荔枝柴还会为烧鹅带出一种淡淡的荔枝香,令人品尝起来回味无穷。”
宋代的礼法森严,大家闺秀大都是足不出户,所见所闻都是身边的事情,再有,就是多看了两本书,知道多些罢了。叶知秋虽然算不上足不出户,但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为何会有如此广博的见闻?
叶知远知道妹妹经常随父亲四处游历也就罢了,而管元仲简直蒙了,人家姑娘知道的比自己还清楚。
“妹妹,这些东西你是从哪本书看到的?家里的书我基本上都翻过,怎么就没看到过。”叶知远悄悄地问。
叶知秋朝哥哥眨眨眼,笑道:“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我们先说这案子。”
转身对管元仲道:“这道‘荔枝烧鹅’,在岭南地区也就是很常见的一道菜,但在你们天香楼却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九制蜜汁烧鹅”。或者你们有稍稍改良过,但万变不离其宗,主要关键在于荔枝木。对于懂行的人来说,又怎么称得上是‘秘方’呢?我说得对不对?管掌柜?”
管元仲登时做声不得,好一阵才道:“叶小姐真是见闻广博!但这事我也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先问过我们楼主,得到她同意才能把工艺告诉你们。”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好,就请管掌柜代为说好话,我们一定不会把这些工艺流出去的。”
管元仲看了一下日晷,笑道:“呀,原来已到中午时分,我让人给二位准备中饭去,二们想吃些什么?”
叶知远道:“我还有事要先回刑捕房一趟,下午再来。知秋你呢?”
叶知秋也拒绝了管元仲的好意,“多承管掌柜美意,我中午也早有别的打算,就不打扰你们了,下午再来。记得要帮我们跟你们楼主多说好话啊。”
离开了天香楼,兄妹俩并排走了一段路。
“对啦哥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把你送的笛子转送给了白姐姐。”
叶知远一愣,问道:“你不是很喜欢那支笛子吗?”
“我是很喜欢,但白姐姐更喜欢。”
“白家有的是钱,她喜欢就自个买好了。”叶知远有些不以为然。
叶知秋白了哥哥一眼:“她自个买的跟你送的怎么能一样呢?”
“什么我送的呀,明明是你……”叶知远一下住了嘴,吃惊道:“你不会是,不会是……”
“没错,我打着你的旗号,说是你送的。”叶知秋笑嘻嘻的,说完又冲她哥吐了一下舌头。
“你怎么能那样干呢?”叶知远脸色微愠。
“我不这样干就有人要捷足先蹬了。”
“什么意思?”
哎呀,叶知远你个呆子,我帮了你还问什么意思?叶知秋冲她哥说道:“白姐姐那么好,喜欢她的人可多了,我怕你再不行动会后悔。”
叶知远沉默不语,良久才低声说道:“白锦的确很好,既然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应该可以从中选一个良配吧。”
叶知秋一下气结,大声问道:“什么从中选一个良配,哥哥你老实回答我,你喜不喜欢白锦?”
“我,唉,你,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你赶紧地,去跟白锦解释清楚,免得有所误会。”叶知远被妹妹问得无言以对,只得无奈说道。
“解释不清楚了,因为白姐姐很喜欢你送她的笛子,我怕一解释,会伤着她的心。不过你如果真不喜欢她,也就不怕她伤心,是该解释清楚的,行,我这就去。”
看到妹妹一副气乎乎的样子,又说会伤了白锦的心,叶知远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拉住叶知秋:“等,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嗯,既然解释伤人,那就算啦。”叶知远语气放软,啜啜地说道。
叶知秋心里偷笑,表面上仍旧很气的样子,说道:“算啦,是不是就不解释了?那下次白姐姐跟你提起送笛这事,你怎么说?”
“就说--的确是我托你送的。”
这岂非等于承认他是喜欢白锦的?叶知远的脸已通红。
叶知秋见此模样,不忍再逼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爱情没有等阶的,是不是良配,只有白姐姐说了才算。”
叶知远一下呆住,等他回过神来,叶知秋已跑开了。
“我肚子饿了,先去吃碗面,哥哥你自个回刑捕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