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完你们兄妹,又假设了我们兄妹。”
叶知秋平静问道:“可事情是发生在诸青霞身上,假设她投湖之前,诸青峰就已知道她珠胎暗结,又会怎么做呢?”
白炽沉思一阵,最终摇摇头:“我可想不出来。”
“那我来做个假设,你听听合不合情理。”
“你这个人倒挺爱做假设的。”
“做事情切忌生搬硬套、墨守成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是真理。”
叶知秋扒开火堆,又弄出一只芋头来,笑道:“哈,原来还有一只,我只道已经吃完了呢。”她掰开两半,递了一半给白炽。
白炽接过芋头,“你说得有理。好,就来说说你的假设。”
“那诸青峰性情与你相投,想必也是一股酸迂气。”
白炽正吃着芋头,一听这话,呛了一下,“是么?”
叶知秋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不,想必比你还要酸迂十倍!”
“我猜他知道诸青霞的事情,一时之间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必然会追问他妹妹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男人到底是谁?只是当时诸青霞与如画出去了,而家里也并非追问的好地方,于是写下字条约他妹妹到隐柳洞相见,有什么话也不怕别人偷听到。”
白炽一愣,“你说字条是诸青峰自己留下的?”他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不知道为何叶知秋会这般推测。
“稍安勿燥,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兄妹俩在秘洞相见,迂腐的哥哥从妹妹口中得知珠胎暗结是实情,肯定忍不住会一时恼怒,他除了气恨那不知名的男人,也会责怪自己的妹妹行为不端,伤风败俗。”
“诸兄就算责怪,也是人之常情吧?”
“白大哥,你就算要维护同窗,也别打断我的好不好?”
叶知秋瞪了白炽一眼,继续说道:“做哥哥的或者会逼问那男人是谁,或者会责骂妹妹不知羞耻,败坏家声,总之不会是以往兄妹和睦无间。而妹妹听了兄长责骂,也会加以反驳或求之成全。如此一来,免不了推推攘攘,那桥洞说是宽大,那是与洞口相比,其实也是不可能容纳几个成人的。”
“你倒说得绘声绘色,就象亲眼目暏的一样。”白炽苦笑。
“或许一个推攘,青霞姑娘便失足落水致死。而诸青峰生怕被别人发觉妹妹的死与自已相关,遂想起你那手仿字的本领,于是把这事推在你身上了。”
叶小姐的假设让白公子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说道:“不可能吧?这只不过是你的假设而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大哥身在其中,当然没发现这件事的疑点了。”
“你又发现什么疑点啦?”白炽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他虽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友会做出此等坏事,但若能查出破绽,却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诸青霞有身孕是真,则这个男人必然是存在的。但诸青霞之死与这个男人是否相关,却是另外一个问题。首先,我们来讨论一下诸青霞是否死于自杀,这有两个疑点。”
叶知秋把芋头吃完,抹了一把嘴,继续说道:“其一,如画说诸青霞去采办婴孩用品,是高高兴兴的,这说明她对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是充满欢喜的。即算她的情人约见后抛弃了她,她也未必不为腹中骨肉打算而去投湖。”
“或者是她一时想不开呢?”
“好吧,就算你说得通。但还有第二个疑点,诸青峰如果认定你是留字约见之人,他为何断定诸青霞是自行投湖自杀而非你推她下水的呢?这两者的外观有区别吗?”
白炽想了想,“或者是诸青峰不想家丑外扬,才说是自杀的吧?”
叶知秋哼了一声:“他杀说成是自杀,仅仅因为不想家丑外扬?亏你刚才还说他兄妹情深!真兄妹情深的话,难道他不想查明真相?不想惩治真凶?他之所以说是自杀,那是因为自杀可以私了,他杀却要报官追查真相。依我判断,他就是怕追究起来,他自己就要浮出水面!”
白炽已经有些相信叶知秋的推论了,但他仍然为同窗分辩:“你这么说虽然有点道理,但诸兄为人你不清楚,他对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可能见妹妹已死,让官府追究下去毫无意义,只会令诸家更失颜面。另外,他毕竟与我同窗十载,对我的为人还是有点了解的,他可能在想,我这个人估计风流之事做得出来,杀人之事绝对做不出来的,才会判定他妹妹是自杀的。”
叶知秋翻了个白眼,为了让这书呆心服,决定继续再为析下去。
“好吧,你既如此维护你的同窗,我就再说说其他的一些疑点,比如留字约见。”
“留字约见?”
“没错,白大哥既然认为诸青峰不是留字之人,那么你认为是何人约诸青霞在隐柳洞相见呢?
“那还用问,当然是诸青霞的情人啊。”
“诸青霞的情人留字约诸青霞见面,地点是在隐柳洞,你不觉得奇怪吗?”叶知秋似笑非笑地说道。
“有何奇怪?想必诸青霞告诉过那个男人隐柳洞的所在。而这个地点是个极隐蔽的地方,正适合约会。”
叶知秋摇头不同意白炽的说法。
“诸青霞或许告诉过她情人这个隐柳洞的所在。但淮安隐蔽的约会地点何止一处?为何要在那里相见?从心理的层面来说,这个地点是自己情人与她兄长从小的秘密玩耍之地,如果是你,你会约自己的情人在那里相会?”
白炽一愣,随即分辩道:“我不会,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个疑点其实也不算什么。”
“唉,这个家伙不止迂腐,还像驴一样倔。”
叶知秋暗暗骂了一句。
只好又往下分析:“好吧,我再说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疑点。你想必见过留给诸青霞字条,上面的字可是诸青峰的?”
“是诸青峰的,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我能模仿诸兄的字,那么也会有其他人能模仿诸兄的字呀,说不准诸青霞的情人也有这种本领呢。”
“呃。”叶知秋似笑非笑地望着白炽,不置可否。
白公子被望得发毛,“怎么,我说错了吗?”
“其他人或者也能模仿,寻常人或者看不出分别,但是白大哥,你可是书法大家!”
叶知秋的意思很清楚,以白炽的眼力,若然也看不出那字是仿冒的话,那字只能是诸青峰本人写的。
……
白炽默然无语,显然是在思考着叶知秋的话,叶知秋也不再说话,两人陷入沉默。
“咕!咕咕!”树梢上有夜鸟鸣叫,打破了沉寂。
“白大哥。”叶知秋欣然一笑:“以你的能力,对笔迹的变化及走向,想必是研究极深了?”
“那当然!”
提起自己的长处,白炽精神陡震:“我自小酷爱书法,对各种笔法力度、变化素有研究,故此才能模仿他人的字体唯肖唯妙。”
“那是,白大哥帮我抄写的《梦溪笔谈》,连祝融夫人也看不出破绽,可见厉害!”
“什么,你让我抄的那本奇奇怪怪的书,竟是《梦溪笔谈》?”白炽瞪大了眼睛。
叶知秋原来是想奉承白炽的,一时却说漏了嘴,顿时有些吱唔。
“《梦溪笔谈》是祝融夫人的家传之宝,叶知秋你为何要冒写它?”
“白大哥,我,我,唉,此事说来话长。”
“没事,长夜漫漫,正好说故事解闷。”
一句话把叶知秋噎住。
“白大哥,我可以不说吗?”
过了好一会,叶知秋讷讷问道。
“算了,你不说我不强求。”白炽忍不住叹息:“终有一天,我被你卖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会,白大哥这么有价值,卖谁也不卖你哇。”
“这么有价值,是利用的价值吧?”
白炽哼了一声,笑开了,他对叶知秋的称赞,还是很自得的。
“我在抄书之前,可是仔细研究过沈括那几封书信的,上面字体的特点,我全部了然于胸,慢说祝融夫人,就是沈大人在世,保准他自己也看不出来。”
“嗯,嗯,白大哥厉害,你再给我说说字体的一些特点呗。”
白炽想了想,说道:“今日见到有一个字,也是极有特点的。”
“哦,哪一个字?”
“暗花别院的‘暗’字。”
叶知秋回想了一下,“你是指正中那间广厦横扁上题的字?”
“是呀,如果不是那四个字,我怎么知道那里叫做‘暗花别院’?”
“可是我没觉得那个‘暗’字有什么特别呀。”
“你没觉得音字下面那个‘日’很象一个太阳吗?”
“汉字本就是象形字推演而来,而‘日’原本就是太阳的意思,许多人书写的习惯,将日字写得像圆圆的太阳一般,这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暗字有两个‘日’,偏旁那个日可不圆,只是音下面的那个日才圆。而且我说它的特别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它的形状是个圆形,而是整个日字是一气呵成的,中间的那一横的走向更是迂回曲折,你觉得它像什么?”
“嗯……像个……太极图?”叶知秋略略思索了一下,轻轻问道。
“的确有点像太极图,但它更像的是……”
白炽话未说完,叶知秋已抢先说了出来。
“啊,像火焰,它更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白炽微笑点头:“是呀,这样的字体,你说它特不特别?”
“的确特别,这种字体,白大哥也能模仿么?”
“模仿倒是能模仿,只是遇上字体的主人,还是能看得出来。因为我没有写字之人那种霸道的劲力。”
“霸道的劲力?”叶知秋倒吸一口凉气:“那你认为与我们交手的那青衫男子写得出来吗?”
“他?他当然也写不出来。”白炽断然判定道。
“嗯,那应该就是那兄弟俩的主人写的,他俩的主人......第三人......”叶知秋喃喃说道。
“什么主人,第二人第三人的?你在说什么?”叶知秋的话令白炽摸不着头脑。
“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