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回廿四桥头遇纨绔拍卖场内竟天价下

五月初一,聚宝楼。

楼前的告示牌前熙熙攘攘,有参加拍卖的,也有看热闹的,叶家兄妹夹在其间。

他二人因昨日跟施士楷结了怨,不想给他们认出来,所以改了个装扮。

叶知秋画粗了眉毛,堵了耳朵眼,戴上儒生帽,扮成个少年男子;叶知远则贴上两撇八字胡,扮成个中年男子。

辰时一到,聚宝楼大门打开了,走出几个伙计来。

其中有一人环顾四周:“大伙稍静,听我说几句。”

待到人群安静下来,那人继续说道:“我是聚宝楼的二掌柜刘向明,我旁边这位是账房涂先生。相信各位都看过告示牌了,知道这次要拍卖的是些什么宝贝,感兴趣的人可以交一千贯保证金参加我们的拍卖,钱交到涂先生手里,拿到牌子后就可以进入拍卖厅。各位放心,如果没有拍中宝贝,拍卖完结后可以凭牌子退回保证金,拍卖将于巳时(早上九点)正式开始。”

叶知秋、叶知远各交了一千贯保证金进入了拍卖厅。

拍卖厅在聚宝楼的一楼,面积很大,面里的装饰富丽堂皇,最里面搭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放了一张很大很结实的长条形展览桌。

高台下面,共放了四十九张单人桌,每张桌子配有一把椅子,桌上放了些水果食品,以供参加拍卖的人食用。

叶知秋叶知远挑了两张邻近的桌子坐下了,四周不断有人进来。

昨日在二十四桥上有磨擦的那群人来了。

施士楷、瘦子“登元兄’、富绅打扮的男子、还有那个叫“舒望兄”的精明男子也赫然在列。

施士楷望见叶家兄妹,瞪大了双眼,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出来?

但听他哼了一声:“这聚宝楼的品位可是越来越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参加。”

兄妹俩不理会他,那个叫“舒望”的男子碰了一下他的手肘,他就不说话了,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巳时一到,聚宝楼的大门关上了,参加拍卖的人都已坐定,整个会场基本坐满了。

这时有一个年约六十、面容清癯的老者走上高台,当中而站。

老者清了清喉咙,郎声说道:“各位,我是聚宝楼的大掌柜邝云鹤。拍卖即将开始,在坐的有些朋友已经参加过我们的拍卖,有些朋友则是第一回参加,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聚宝楼也有些规定必须跟大家先说个明白的。”

“一、在我们聚宝楼内只能出价竟拍,不能出口骂人,更不能出手伤人;二、拍到宝贝后三日内必须凑齐成交价来此交收,如若三日内没到,对不起,你的保证金我们不能退还给你,而你从此进入我们聚宝楼的黑名单,再也不能参加我们的拍卖活动;三、只要您有钱,尽管叫价竟拍,我们聚宝楼不会过问您的来历,也不会追问您钱的来由。四、您也不能追问宝贝的寄卖者是何人,更不能问宝贝从何处得来的。大伙可都听清楚了?”

“好,大家都听清楚了,现在拍卖开始。”

“第一件物品:汉代赵飞燕所穿的彩云霓裳。”

邝云鹤说完,拍了两下手掌,有两个伙计抬着个一人高的衣裳架子放于展览桌上,架子外头罩着的正是汉代赵飞燕穿过的云裳。

“各位请看,这就是赵飞燕所穿的彩云霓裳。”

邝云鹤开始介绍:“它是当时最出名的能工巧匠用最薄的丝绢缝制而成,说是薄如蝉翼也不为过。赵飞燕的掌上之舞想必大家都听过,可是没有这件衣裳,她的光彩会大打折扣。”

会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啧啧啧”的惊叹声。

“它的起拍价一千贯,每次加价一百贯起。”

邝云鹤声音虽然缓和,大厅里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想来这个大掌柜的内功造诣不错。

“我出一千贯!”邝云鹤刚说完,就有一人站了起来。

这人话音刚落,又有人接着叫价:“一千一百贯!”

跟着有声音:“一千二百贯!”、“一千三百贯!”、“一千五百贯!”此起彼伏。

叶知秋留意着施士楷的那一班人,特别留意昨日说喜欢这件云裳的那个富绅。

只见富绅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伸出两个手指。

“两千贯!”

大厅即时静了下来,刚才喊价的几个人稍作思考,终于决定不再加价。

邝云鹤道:“有一位仁兄出价两千贯,还有没有人出更高价的?好,两千贯一次,两千贯二次,两千贯……”

他那个“三”字尚未出口,响起了叶知秋清脆的声音。

“两千一百贯!”

叶知秋的话一出,不但施士楷那班人盯着她,连叶知远也吃了一惊,不解他妹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很快,刚才出价的人之中有人叫道:“两千二百贯!”,跟着又有声音叫道:“两千三百贯!”“两千四百贯!”“两千五百贯!”

那富绅狠狠地瞪着叶知秋一眼,伸出三根指头:“三千贯!”

叶知秋向他做了个挑衅动作,叫道:“三千五百贯!”叶知远一听,惊愕地牙齿都快掉下来了。

那富绅气极,怒恼地伸出四个手指:“四千贯!”,叫完也挑衅地回瞪过来。

叶知秋这次却不跟他争了,这件赵飞燕穿过的衣裳终于以四千贯成交。

邝云鹤道:“各位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定定神,一刻钟之后,我们进行第二件物品的拍卖。”

叶知远松了口气,悄悄地问道:“这衣裳又不是我们要的东西,你干嘛叫价?”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看这样一来,价格不就上去了吗?”叶知秋小声地笑了。

“你有什么理由了?”

“底价是一千贯,其他人都是一百贯两百贯的加价,而那个富绅第一次叫价就到了两千,有几个人其实还是很想买的,但被他的气势所迫,不敢再跟,这时我加价一百贯,打破他的气势,众人就又一百贯两百贯地跟了起来了,那富绅只好叫价三千贯了。”

“那你为何又叫价三千五百贯呢?”

“我那样挑衅他,你觉得那他会让我得手吗?他必然会再加价。到了四千贯这个价位我也就见好就收了。”

“但你抬高了价钱有什么好处啊?”叶知远还是不解。

“那班人其实都是施士楷一伙的,我削弱他们能用的钱,好提高咱们拍到宝刀胜算啊。”叶知秋解释道,抬价只是手段,其实她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

“你这样做能凑效吗?”

叶知秋摇头叹气道:“不好说,那班人太有钱啦!不管了,尽力而为吧。”

接下来拍卖王羲之亲笔所写的《曹娥传》绢书、唐代开国功臣秦琼所穿的锁子连环甲。

叶知秋知道这些都是施士楷那班人喜欢的宝贝,用同样的方法把价格抬高起来,叶知远也配合地叫了几次价,最终《曹娥传》绢书以一万贯成交,锁子连环甲六千贯成交。

拍卖那南海明珠前,叶知秋偷偷地跟叶知远说:“下面的南海明珠是那个叫‘望舒兄’的精明汉子想要的宝贝,这次我们不能再以原来的方式抬价了。”

“那要如何抬价呀?”叶知远问道,叶知秋在他的耳衅悄悄地说了几句。

明珠开拍了,邝云鹤走上了高台。

“各位,接下来我们要拍卖的是第四件宝贝,由暹罗国进贡给前朝仁宗皇帝的南海明珠。各位请看,这粒明珠有大拇指头粗,光滑圆润远非一般明珠可比的,在黑夜中也能发出毫光来。”

他示意了一下,大厅的灯火立时被熄灭,窗帘也遮住了外头射进来的光线,整个拍卖厅一片漆黑。

黑暗中,展台上有一物绽放着毫光,正是那颗南海明珠。

邝云鹤拍了一下手掌,大厅的光亮重现,众人齐刷刷地拍起了手掌,纷纷称奇:“好一颗南海明珠,真正的夜明珠。”

“这颗明珠的起拍价是两千贯,每次加价两百……”

“两千贯,我要了!”邝云鹤还未说完,就有人大声叫价。

“你两千贯算得个鸟,我出价两千四百贯!”

“两千六百贯!”

“两千八百贯!”

竟价不可谓不激烈,叶知秋心中暗喜,她知道这顆珠子是“望舒兄”想要的,竟价越高,他想得到就必须出更大的价钱。

奇怪的是,那精明汉子却不动声色,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可能他在想:“敌不动,我不动。”果然沉得住气。

叶知秋见现时的价格不过是两千八百贯,离她心中的价格还远着呢,不待邝云鹤叫“第一次”,就缓缓地站起身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前几轮她虽然是“输”家,但却是全场最活跃的,众人都想看看她这次叫什么价。

谁知她并不叫价,只听她叹息一声,感伤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念完,又坐了下去。

叶知远故意问道:“卢兄何故叹息?这两句诗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现在正在拍卖呢,我总不能这个时候把这个凄美的故事讲出来吧?”叶知秋面容悲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

拍卖厅里的人听说此珠还有故事,都感兴趣了,纷纷问道:“什么故事啊?”

“既然大伙想听,那就要问一下邝掌柜,能不能在拍卖的时候讲个故事?不过我这个故事说完,估计这颗明珠的价值可就要翻倍了。”叶知秋说完,把视线移到邝云鹤身上。

邝云鹤掂须笑道:“既然大伙都想听,老朽对这个故事也很感兴趣,卢公子不妨讲来。讲完后我们再重新叫价。”

“这个老狐狸,听到这故事讲完明珠价值翻倍,当然是乐得我讲了,怎么会反对呢?”叶知秋暗暗好笑,一切都在她算计之内。

她清了一下喉咙,开始讲道:“《博物志》上面记载:‘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故而唐代诗人李商隐有感而书:‘沧海月明珠有泪。’,各位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吗?”

“并不是。我有一个位叔祖父,他年轻时就亲眼看见过鲛人。”

“当年我这叔祖父从泉州坐船出海,本是沿海而下,到广南东路做木材买卖,孰料遇上风浪,把他刮到南海以外的水域,他漂落于荒岛,没有粮食没有水,他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

“当晚月亮升上中天,他听到海滨有女子哭泣,遂循声向前,居然看到有一绝色美人儿坐在水面上,泪珠儿一滴一滴掉入海里。”

“她的头发是金色的织锦、浓密如云;她的眼睛是海里的波光、澄明清亮;她的腰身是三月的柳枝,柔若无骨。”

“我叔祖父看呆了,那绝色美人看到有生人前来,沉入海里,像鱼儿般游走了。”

“过了两天,我叔祖父已经饿得不能动了,那美人儿居然寻来食物和水,一点一点嚼碎,喂入他的口中,他才恢愎了体力。”

“此后,那美人儿每隔一两天就送来食物和水,我叔祖父才能生存下来。”

“他后来渐渐爱上了那美丽的姑娘,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快乐时光。”

叶知秋说到此处,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座的人听得不过瘾,纷纷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叔祖父辜负那个姑娘。”

马上有人问道:“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辜负她呢?”

叶知秋凄酸地说道:“因为那个姑娘是条人鱼,就是传说中的鲛人。”

“她的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鱼身,基本不能离水。”

“我叔祖父毕竟年轻,时间一长,他哪里忍受得住荒岛寂寞?于是他对那姑娘说想回家乡侍奉年老无依的双亲,待双亲百年之后再回来找她。骗那个善良的姑娘为他寻来了造船的材料。”

“船造好的当晚,明月当空,两人依依不舍而别。”

“姑娘对那个骗她的年轻男人说:‘我知道你这一去,是不会再回头了。但我不忍心你在荒岛痛苦过一辈子!你去吧,我的心永远都在等你’说完,她的泪珠儿落了下来,那是她第二次哭泣。”

“晶莹的泪珠儿落在那年轻男人的衣襟上,化成了一颗夺目的明珠。”

叶知秋娓娓地讲述着,还加了自己的感情,说到此处,不自由主地被自己编的故事感动,停了下来,差点忘了正事。

听的人更是被这故事所感动,参加拍卖的人中有几个是女的,情不自禁用手帕拭起泪来。

大伙又纷纷问道:“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那年轻人,即是我的叔祖父,收好了明珠,划船出海。”

“可惜他又遇上了风浪,虽然大难不死,但却遗失那颗鲛人之珠!之后他辗转回到故乡,人却已过中年了。”

“他后来在札记上写了这段凄美的往事,我们这些后辈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是有鲛人,也是真的有鲛珠。暹罗国本来就在南海之滨,他们进贡的南海明珠,估计也就是传说中的鲛人之珠了。”

宋代的人们,听到的爱情故事都是才子佳人的红袖添香,又或者是嫖客妓女的风尘艳情,何曾听过这种化外蓬莱式的凄美爱情?当叶知秋的故事讲完,在坐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为故事里的爱情、为故事里那个善良的人鱼姑娘所感动。

有一个人当即叫道:“就冲这个故事,这颗南海明珠我出四千贯。”

又有一个叫道:“四千贯就想买到鲛人之珠?我出六千贯。”

还有一个人喊道:“六千贯还是不能体会此珠的珍贵,我出八千贯。”

没等邝云鹤宣布重新叫价呢,那些人就纷纷叫起价来。

叶知秋暗暗留意着那个‘望舒兄’,心想你这次不能无动于衷了吧?

果然,只见他在施士楷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然后站起来身来,朗声说道:“我出一万贯!”

还有两个沉醉在故事中不能自拔的人再次叫价:“一万一千贯!”“一万二千贯!”

这时施士楷也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听了这个故事,我对这颗明珠也很有兴趣,我出一万五千贯。还有没有人要争?”

众人都知道施家乃扬州巨富,心想凭自已的财富,实在难以与他相争。二来价格也确是很高了,故事再凄美,价格也是有个度的。三来也不愿意得罪骄横的施士楷。

所以当施士楷叫了这价后,都没人跟他争了,这颗所谓的鲛珠,最终以一万五千贯成交。

这个价格,总算对得起叶知秋为它编的故事。

现在就剩下一把闪电霹雳刀待拍卖了。

叶知远趁着休息时间,小声地对叶知秋道:“妹妹,你那个人鱼姑娘的故事是从哪里知晓的?连我都有些感动。”

叶知秋附在叶知远的耳畔轻笑道:“《博物志》的确是有写过那么几句话,但叔祖父与人鱼姑娘的故事纯粹是我瞎编的。”

“一个瞎编的故事让所有人动容,还让珠子的价格翻了好几倍,我真是服了。”

叶知秋耸耸肩:“为了爹爹,只能如此了。”

“我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来削弱了施士楷他们竟价的实力,二来经过如此有故事性的‘鲛珠’拍卖,爹爹的那口宝刀越发显得不起眼了,等下估计也没什么人跟我争了。”叶知秋又向哥哥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叶知秋想得很好,但事情的发展却往往不如人意。

当那口“闪电霹雳刀”放在展览桌上,邝云鹤道:“这是我们今天要拍卖的最后一件物品,名为‘闪电霹雳刀’!”

“此刀吹毛立断,削铁如泥,是本朝刑捕司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所佩之宝刀。起价一千五百贯,每次加价两百贯。”

叶知秋估计得不错,刚才那颗明珠经过如此激烈的竟价后,这口宝刀却激不起众人叫价的兴趣了。

众人都没有叫价,连施士楷都没有开口。

叶知秋四下张望,等了好一会才故意叹气道:“这么老远来到,总不能空手而回吧?这口刀我要了,一千五百贯。”

方才还无动于衷的施士楷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出两千贯!”

他叫价,目光却不向着邝云鹤,而是挑衅地瞅着叶知秋。

那样子分明告诉她,他早认出她来了。

叶知秋暗道一声:“不妙”,事已至此,她只能不动声色地再次叫价:“两千二百贯!”

“三千贯!”施士楷漫不经心地叫道,一下子把价格抬高了许多。

叶知秋咬了咬牙,跟他竟价:“三千五百贯。”

“五千贯!”

施士楷毫不犹豫地叫道,他叫完价,径自走到叶知秋身旁,冷冷说道:“小娘儿,本公子别的不多,钱多得是,你想跟我斗,门都没有!”

对方财大气粗,叶知秋只能默不作声,但她的脑瓜子飞快地转动着。

邝云鹤虽然听不清施士楷对叶知秋说了些什么,但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他还是感受到的。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拍卖,他叫道:“五千贯第一次,五千贯第二次……”

“七千贯!”叶知秋狠狠心,一下子加了两千贯。

施士楷在二十四桥受了叶知秋一脚,到现在还窝火着咧,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有性格!不过你是斗不过我的。”

回头对着邝云鹤叫价:“一万贯!”

全场的眼睛都望向叶知秋,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次必定偃旗息鼓。

“五万贯!”

短短三个字,如石破天惊,把所有人的下巴都快震掉。

叶知远没想到他妹妹会出这般天价,当即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叶知秋叫完价,也对愣在当场的施士楷冷笑道:“我知道你家有钱,但如果你爹知道你用如此高价买一把刀,你说他会如何对待你这不肖子?”

“五万贯买一口刀,我才不陪你发疯。”施士楷忿忿地说道,的确,他家就算再有钱,但钱不是他自己挣来的,哪来的底气与魄力竟天价?

邝云鹤笑道:“想必没有人再跟卢公子竟价了吧?哈哈,卢公子好魄力!这把刀是属于您的了,请卢公子三日之内再凑四万九千贯来交收您的刀。”

正是:沧海月明珠有泪,钱财万贯作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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