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管元仲提供的地址,叶知秋来到一条陈旧的弄堂里,里面有几户人家。
叶知秋拍了拍其中一家的大门:“有人在吗?请问有人在吗?”但拍了好久,也没人应门。
过了好久,有一个人拍了拍叶知秋后背,叫道:“姐姐!”
叶知秋转身一看,是丘小松,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丘小松朝旁边一个矮破的房子努努嘴:“我家在这里呢,你找张大叔有事?他估计打酒去了,应该很快会回来的,要不先来我家坐坐?”
叶知秋跟着丘小松进了他的家。
潮湿、阴暗、破旧、窄小是这个家的形容词。
里面仅有一张旧床、一张残桌、两条长凳、一个土灶、还有一口破锅。
叶知秋看着看着内心就酸楚起来了,是呀,这个家太穷了,难怪丘小松会偷东西吃呢。
床上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旁边蜷着两个小孩,约五至七岁的光景。
丘小松指着叶知秋对着那女人说道:“娘,那些钱就是这位姐姐给我的。”
丘小松的娘连忙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好心的姑娘,小松,快,快,把凳子搬过来给姐姐坐。”
“大嫂不用客气,你们吃过东西了吗?”叶知秋关心地问道。
丘大嫂客气地说道:“多谢姑娘,刚才小松拿回了些包子,吃过了。不怕姑娘笑话,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她的头发凌乱,脸上也不干净,但却泛起红晕,想必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尊心使然。
叶知秋想起那几个沾尘的包子,心里一酸,坐在床边,抱起蜷在床上的小女孩,轻轻地抚着她的小脸蛋,问道:“听小松说,你的腰伤了,现在怎样?”
“还能怎样,没钱找大夫,前几天痛得满床打滚,今日好些了,能半躺着了。”丘大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的爹呢?”
丘大嫂听到这话眼泪就流下来了,她嘘了一声,附在叶知秋耳边轻轻道:“死了。”然后向叶知秋摇了摇手,示意不要让她的孩子知道。
叶知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说道:“大嫂先宽心,这两天我想办法弄些钱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等小松大些就好了。”
“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
门外有响声,丘小松道:“听到了开门声,想必是张大叔回来了。”
叶知秋向丘大嫂告了别,找张师傅去了。
叶知秋来到张师傅的家门口,看到门是虚掩的,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微薰的男声:“谁啊,进来!”
叶知秋走了进去,张师傅家虽然陈旧,但并不算破,空间也比丘家大多了,有天井,有客厅,有房间。
叶知秋走过天井,走近坐在客厅里喝酒的胖厨子,欠了一下身子:“张师傅,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张师傅放下了酒葫芦,盯着叶知秋:“你不是跟着大掌柜来厨房查看的那位姑娘吗?好家伙,你们还带走了我们几个厨子呢,你以为我喝醉了?会不认得你?”
叶知秋笑道:“张师傅认得我就好,我叫叶知秋,是刑捕房叶知远的妹妹,与我一同前去的正是我哥哥。”
“叶姑娘找我什么事?”张师傅问道,想起被官差带走的几个厨子,突然打了个激零,酒意消了大半。
“张师傅认识逸桐枋的掌柜成瑞辉吗?”
张师傅没想到叶知秋问的是这个,便道:“怎么不认得?我们是一起在这个弄堂长大的,哪,旁边有一间空着的房子正是他家的,不过他自从去了逸桐坊当了掌柜,大概是发了财,没在这住了。”
“那成瑞辉跟他们的坊主关系好不好?”
“我不知道呀,阿辉没提过。”
叶知秋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成瑞辉跟你做了一桩买卖,到底是什么买卖?”
张师傅登时面有难色,变得吱吱唔唔的:“这---”
叶知秋正色说道:“张师傅,成瑞辉可能跟一桩案件有关,如果你不说,我们只能当你是同伙了。”
张师傅吓得酒意全消,连声说道:“有这么严重?好吧,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买卖,他求我从厨房里偷一只已经配好料并沥干水的生鹅卖给他。”
“他要这生鹅干嘛呢,自已烧吗?何不干脆在天香楼买现成的不用那么麻烦。”叶知秋问道。
“是啊,我刚开始也感到奇怪,也是这么问他的。”
“那他怎么说?”
张师傅道:“他说最近要整理账本,每晚会忙至深夜,深夜做事,难免肚子饿,饿了他就想吃鹅,但他不想吃冷的,所以叫我给他偷一只配制好的鹅,他自会烤来吃。”
“但他自己烤,怎么比得上天香楼的手艺,他怕吃冷的,再加热就是了,何必买生鹅呢?”
“你可有所不知,我们小时候穷没吃的,到处去偷别人的地瓜、鸡什么的烤来吃。阿辉那小子可会烤了,用泥土垒一个窑,什么都能烤,他烤出来的叫化鸡那个香啊……我估计烤鹅也差不多吧。”
“那你就偷了给他?”
张师傅连忙摇头:“哪能呢,天香楼里的鹅都有数的,被发现的话我这厨子也干不成了。成瑞辉给了我五贯钱,我就到街市里买了一只大鹅,让老蓝老蒋帮忙配好料缝好鹅肚再悄悄地给他送过去。”
叶知秋秀眉轻蹙:“天香楼的烧鹅不过卖一贯一百钱,他居然给了五贯钱你,你就没有觉得不妥吗?”
“这也是我有些贪杯,酒喝多了就没有想太多。五贯钱可是我一个月的工钱呐,我当时只想着这家伙肯定是发财了,出手如此大方,可没想别的。”张师傅解释道。
“你讲的可是实话?”
“全是实话!”张师傅保证道。
“我暂且相信你。不过,我今天问你的话不要对外说啊。”叶知秋交待道。
张师傅连忙点头:“是、是、是!”
离开张师傅家,叶知秋心里已经有谱。
“成瑞辉向张师傅买生鹅的理由十分牵强,说他与毒烧鹅无关?不可能。”
叶知秋回到家中,叶知远先她回来了。
“章大人没事吧?”叶知秋问道,看哥哥的模样,就知道章楶已经脱了围。
“没事了。”
“那就好。”叶知秋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
“你对大人是怎么脱困的就不好奇吗?”叶知远眉毛一挑,问道。
“哦,是怎么脱困的?”叶知秋回转身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其实她不用问也知道,章楶必定是给了那些人一个交待。
“围着大人的人越来越多,带头的那几个家伙又凶得紧,步步逼着大人,如果不是慑于大人的威严,他们早把盐栈的盐抢光了。双方相持不下,我就把你的话带给了大人。”
说到此处,叶知远停下话头,眯着眼睛看妹妹,这丫头,怎么一派轻松自若的神情?
“哦,那大人听了怎样?”
“知秋,大人真的按照你说的,给了那些人一个确实的日期,开始说十五日内,带头那几个家伙还是闹,最后大人承诺十日之内盐价必下跌,才解了困。”
叶知秋笑了笑,“章大人还挺有谈判技巧的嘛,他知道那些人必定会讨价还价,所以开始说的是十五日。”
“但是妹妹,十日之内盐价真的能跌下来吗?”
“从我们离开山海帮算起,本来要十日八日的,但昨日抢盐事件一出,明日章大人必定给五大盐商发函商议盐价,只需三日,盐价就能下跌,根本用不着十日。”
“大人发函商议盐价,盐价就能下跌,事情就这么简单?”叶知远意殊不信。
“单单发函自然不能说服大盐商,但加上我的恐赫就不一样了。”
叶知远将信将疑,什么样的恐赫有如此威力?
他正想发问,叶知秋已笑着说道:“行,盐价一事应该能告一段落,下毒害死余逸年的估计明日也能水落石出,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啥?”叶知远更加愕然,不过半日功夫,妹妹把问题都解决了?难道她有半仙之体?能掐指一算?
※※※
成瑞辉正在清理存货,看到叶知秋来了,连忙泡茶待客。
二人坐定,成瑞辉问道:“叶小姐有何事找我呢?”
叶知秋笑道:“我是来感激你的,上次你们这有一支紫玉竹做的笛子,我很喜欢,但原来的定价太贵,幸好成掌柜降低了价格,我才能得到心头好。”
“叶小姐哪能这么说呢?我们本来就是想赶紧低价处理掉这存货的。”成瑞辉客气地微笑。
“那把存货处理掉之后,成掌柜有什么打算?”
“大部份伙计都已结清工钱走了,我打算处理完存货,余钱给余坊主的老母亲送去。”
“那你自己呢,难道就没有为将来打算一下么?”叶知秋一副关心的表情。
成瑞辉听了这话,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痛苦,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叶知秋:“将来,将来,嘿嘿,我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叶知秋怔了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了么?顺口安慰道:“成掌柜,这逸桐坊即算经营不下去了,凭你的口才能力,想必到哪里也能讨一份正经的营生,又何必灰心呢?”
成瑞辉瞿然一省,道:“哦,哦,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成掌柜喜欢吃烧鹅吗?”
成瑞辉不明所以,随口答道:“天香楼烧鹅?那谁不喜欢吃?只是太贵了,以我的工钱,可是吃不起哟。”
“那巧了,我这里有一只烧鹅,是天香楼的管大掌柜给的,刚出炉不久。你让我得了心头好,我请你吃烧鹅。”
叶知秋拿出一只香喷喷的九制烧鹅,撕下一只肥鹅腿递给成瑞辉。
“这,这怎么好意思?”成瑞辉客套着,没有马上接过。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来来来,不要客气。”叶知秋撕下另一只鹅腿,咬了一大口。
成瑞辉终是抵受不了天香楼名菜的诱惑,跟叶知秋一起大快朵颐,很快两人吃完了鹅腿,又开始吃鹅身,还喝了不少茶水。
吃得七八分饱,叶知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笑道:“果然是天香楼的招牌,回味永久。如果今日我不是代哥哥到天香楼办事,也吃不到这好东西。”
“叶小姐到天香楼办什么事?”
“嗨,还能办什么事,就是你们坊主被毒死一事。我进入他们的吊烧房,一边问话一边看着他们烧制,这鹅可是我亲眼看着出炉的,能不好吃吗?”
“那叶小姐岂不是知道他们工艺的流程?天香楼这么好说话?”
“我不过观看了一下,哪能就知道工艺流程了?天香楼用的木柴好象挺特别的,叫什么‘荔枝木’,大老远从岭南运过来的。成掌柜听过这种木头吗?”
成瑞辉不疑有它,随口回答道:“我以前听坊主提到过,他说天香楼的烧鹅只能用荔枝木才烧得出来,别名又叫‘荔枝烧鹅’。”
“哈哈,我们今天吃的这只何止是‘荔枝烧鹅’,应该叫‘荔枝雄黄烧鹅’才对。”
两人东南西北地聊天,聊着聊着,成瑞辉听到‘雄黄’二字,心猛然一缩,连忙问道:“‘荔枝雄黄烧鹅’?这话怎么说?”
叶知秋笑道:“天香楼的厨房闹老鼠,昨晚有一只老鼠钻进吊烧炉,厨子就往炉里撒了好些雄黄粉驱鼠,老鼠是出来了,可雄黄粉还在里面,加上荔枝木一起燃烧,可不就是‘荔枝雄黄烧鹅’么?”
成瑞辉面色一下变得灰白,叶知秋好像没留意他的表情,犹自叨叨:“就是刚开始烧的时候有一股难闻的怪味,好在烧好之后什么怪味都没了,只有香喷喷的味道。”
叶知秋说着说着,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
成瑞辉连忙问道:“叶小姐,你,你怎么啦?”
“我,我,我想呕……话未说完,叶知秋已“哇”地吐出了一堆呕吐物。
成瑞辉见状,感觉自己的肠胃也开始痉挛,他面如死灰,跌坐于地,喃喃道:“雄黄遇热成毒,我这回死定了,报应,报应。”
“你,你说什么?快,快帮我,帮我去请太夫呀。”叶知秋有气无力地拉着成瑞辉。
“来不及了,我们都要死了。”成瑞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痛苦地叫道:“余坊主,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正好下去陪你。”
他难过地对叶知秋说道:“临死之前,我告诉你吧,余逸年是我毒死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毒害余逸年的人是你。”叶知秋站起身来,精神奕奕,与刚才判若两人。
“成掌柜,你也不会死,上个茅厕拉干拉净就没事了。”
原来叶知秋为了诱成瑞辉说出事实,故意编造了“荔枝雄黄烧鹅”的事,又偷偷地在他的茶水里放了很多巴豆。
成瑞辉是真正用“荔枝加雄黄”毒害余逸年的人,心里一直有鬼,他肚子作痛,自然是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身中剧毒而将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然是什么都说出来啦。
林益源等人从茅房拉出成瑞辉,押解回刑捕房。
叶知远跟在后面,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打心底里佩服那个看似不着调的少女-自己的妹妹叶知秋。
没错,她虽然不会针黹女工,也不规行步矩,那又如何,她会破案啊。
正是:恶行终须可堪破,毒计必定能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