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坠,天色渐晚。
现如今正是万家烟火之时。
孩童们的嬉闹,父母的斥责,长辈的回护,在各家各户之中上演。
唯独这小小的院落之中一片安静。
自苏陌将这问题问出来之后,‘万玉堂’就陷入了沉默。
第一个开口的是北长知,他看着苏陌:
“你……苏总镖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当然是我们无生堂的大堂主,不然还能是谁?”
“是吗?”
苏陌笑了笑:
“昨天晚上,大堂主莅临万夫人的那一处小楼。
“恰好,昨夜我也想去那一处寻一些东西。
“大堂主和万夫人来的时候,很不小心,将我堵在了密室之中。
“也因此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内容。
“而从那番话里,其实不难知道一些真相。
“无尽狱中关押着一位‘老鬼’,如今更有万藏心也被关在了里面。
“万夫人和这位‘老鬼’有着一年多的夫妻情分。
“再结合今日万夫人人前所说的话……
“当年她嫁给万玉堂,却因为万玉堂心有所属,所以对她秋毫无犯。
“两人成亲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都未曾圆房。
“如此一来真相岂不是呼之欲出?
“在万夫人和真正的万玉堂成亲一年多之后,出现了某些让人意料不到的变故。
“以至于有人李代桃僵,不仅仅将真的万玉堂投入了一处名为无尽狱的秘地之中囚禁。
“而且还占有了万夫人。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她默认你是万玉堂,而你则容她这位大堂主夫人,继续她原本的地位。
“毕竟……万夫人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做万玉堂的妻子。
“她要做的,只是无生堂大堂主的妻子。
“至于这大堂主究竟是叫万玉堂,还是叫千玉堂,她又怎么会去在意呢?”
北长知只听了一个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啊……
“他明明就是大堂主。
“苏总镖头,你……你不能血口喷人!”
苏陌轻轻摇头,看了一眼‘万玉堂’:
“还不想说?”
“嘿……”
‘万玉堂’轻轻摇头:
“苏总镖头,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所说的话,大谬不然,却不知道又要让万某说些什么?”
“嗯……”
苏陌点了点头:“说起来,你这张脸也必然是万玉堂的脸,顶着别人的脸孔,在这样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也确实不易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易容之术,是从何而来?”
说话之间,苏陌伸手去抹‘万玉堂’的脸颊,结果发现,他的皮肤竟然是真的。
他的脸上没有人皮面具。
苏陌眉头微微皱起,按道理来说,此人的身上应该没有永夜谷的武功才对。
故此,不应该是人皮把戏剥皮制衣那一套。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苏陌还是在他的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尝试了一番。
当日天衢城内,万藏心揭破‘万藏心’的人皮把戏,是以剑气破穴,解开了人皮把戏和人体相合的几处重要穴道。
只要这几处穴道破开,人皮把戏自然不攻自破。
苏陌当日既然在场,自然不会错过这番手段。
毕竟这种本事,总是有备无患。
故此今日施展也没有半点生疏。
只是依法而行之后,苏陌伸手再抓,所触手所及,仍旧是真正的皮肉,而不是他人的人皮。
“……我都说了,我就是……我就是万玉堂!”
‘万玉堂’抬头看向苏陌,这一番施为,却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以至于他脸色都有些苍白,咧嘴一笑:
“苏总镖头,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厉害。”
苏陌不禁赞叹了一声:“苏某诚心求教,大堂主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段,将自己改变成了这番模样?”
“我……我实则是未曾动用任何,任何手段,我就是万玉堂……万玉堂,就是我!”
‘万玉堂’抬头怒视,满脸都是被人冤枉之后的愤怒。
眼见于此,季飞扬都忍不住有些怀疑:
“咱们是不是真的弄错了?”
杨易之却轻轻摇头,对苏陌说道:
“陌儿,直接上手段吧。
“成大事者从来心硬如铁,给了手段都未必会说真话,更何况还未曾动手。”
“好。”
苏陌叹了口气:“大堂主非是寻常人物,若非万不得已,苏某实在是不愿意以此等手段施加在你的身上。
“实不相瞒,苏某曾经跟红云寺的红云大师相交一场,得大师指点了一番痛人经中的武功。
“此后红云大师更是将这门武功的全套秘籍,倾囊相授。
“苏某观后另有所悟,将自身的纯阳内力与之结合……
“在痛人经与人的痛苦之上,又加入了纯阳内力的灼烧。
“此法我成就之后,还从未施展,料想,必然颇为煎熬。
“今日便请大堂主斧正一番,看看我这小小手段,可还登得了厅堂否。”
话音落下,苏陌屈指一点。
时至今日,苏陌早就已经不局限于一日痛,两日痛和三日痛这三处穴道了。
痛人经全篇之中,一共记载了周身上下三十处穴道。
分别递增,最长的可让人痛足三十日之久,只不过施展的难度也是与日俱增。
其中精妙的运劲之法,着实是让苏陌也有大开眼界之感。
此时苏陌屈指一点,隐隐间可见指尖有紫芒一闪,径直点在了‘万玉堂’的膻中穴。
膻中穴乃是人身重穴,若是以内力触之,不死也是重伤。
若是恶意辅以内力击打,可以直接致人死命。
然而痛人经中的运劲之法,却可以破而不伤,纵然痛苦施加周身上下,最后连一丝油皮都没有破开。
这便是痛人经的奇妙之处。
而苏陌一身武学造诣,更是非比寻常。
借此融合纯阳内力于其中,也不会对人造成丝毫伤害。
却是苦了这‘万玉堂’。
苏陌的内力骤然临身,便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油锅之中一般。
剧烈的痛苦,刹那间蔓延周身,意识之中只觉得自己在顷刻之间,就被一股滚烫的力道灼烧的满身起大泡。
偏生又半点都挣扎不得。
纵然是想要嘶吼,发泄,也不可得。
然而脑海之中,却又偏偏清醒至极。
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这痛苦而昏阙……
前一个瞬间,尚且宛如在油锅之中挣扎,下一刻,则仿佛落入了某种喷火巨兽的口中,被火焰和撕扯周身的痛苦同时包围。
紧跟着又好似是从万米高空之中,坠入了岩浆湖里。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万玉堂’便感觉自己在无尽地狱之中疯狂挣扎。
什么是无尽狱?
这才是无尽炼狱!!
他抬眼看向苏陌,有心开口说话,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陌也在静静的观察他,辅以纯阳内力的痛人经,确实是他第一次施展,他想看看万玉堂的反应如果。
现如今别的倒是没看出来,只是发现,在中指的一瞬间,万玉堂的一双眸子瞬间变得血红一片。
就好像是痛苦挣扎,想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苏陌看了两眼,就不再多看,转而看向了北长知,笑着说道:
“北殿主武功高强,今日大堂之内接连施展的手段,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六大殿主同时出手,三位被随手击退,另外三位更是顷刻之间,就已经受伤。
“却不知道这所用的是什么功夫?”
北长知没有回答苏陌的问题,而是满脸担忧的看着‘万玉堂’:
“你到底对大堂主做了什么?”
苏陌想了一下,就给了他一个手指头。
不过须臾之间,便已经给他解开。
可纵然如此,北长知在这一瞬间也宛如遭受了千刀万剐,而且,这剐人的刀子,还烧得通红。
再看苏陌的眼神,已经全都是惊惧之色:
“……你……你……”
“如何?”
苏陌一笑:“你这不过是弹指一挥之间,如今大堂主所遭受的,便是你刚才这一瞬间所承受的。”
“……你放了,放了大堂主!”
北长知目眦欲裂。
“哦?”
苏陌笑了笑,看了杨易之等人一眼,这才说道:
“大堂主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众叛亲离了,却没想到,你对他倒是忠心耿耿。
“放了他倒是不容易,不过若是跟我说实话,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不继续折磨他。”
“……”
北长知犹豫了一下之后:
“这是……这是大堂主传授的武功,一者名为惊鸿分光手,一者名为移玄神功。”
苏陌点了点头,看了玉灵心一眼:
“烦请姑娘,取笔墨纸砚过来。”
“好。”
玉灵心当即转身出去,片刻之后,就已经取来了苏陌想要的东西。
苏陌将笔墨纸砚摆在了北长知的面前:“将招式口诀和心法写下吧。”
“你……你已经是东荒第一,难道还觊觎旁人的武功吗?”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否则你以为苏某是如何做到东荒第一的?”
“……”
这明显就是无赖的说法,可北长知看了‘万玉堂’一眼之后,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当即深吸了口气,提笔就写。
先写惊鸿分光手,其后又写移玄神功。
全都写完了之后,苏陌扫了一眼,就交给了杨易之。
杨易之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拉着苏陌往外走了走,低声说道:
“惊鸿分光手内容对了八成,缺了两成。
“要么是传功之人留了一手,要么就是北长知故意缺斤少两。
“移玄神功只有前三重……”
苏陌轻轻点头,移玄神功只有前三重这一点他当然也能够看出来。
主要是惊鸿分光手,杨易之担心苏陌他们学了之后,有害无益,所以没有传授,需要杨易之帮忙掌眼。
此时有了答案,苏陌便回到了北长知的跟前:
“北殿主所学惊人,却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等神功妙诀?”
“此功,乃是从大玄遗址之内获得。
“归来之后,承蒙大堂主不弃,这才将功法相授。”
“原来如此。”
苏陌笑了笑:“听闻自大堂主继位以后,曾经几次带领手下前往大玄遗址之内探索,却不知道又有何收获?”
“这……”
北长知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说道:
“具体收获如何,唯有大堂主才知道。
“据我所知,除了得到了一些药谱丹方之外,一个是咱们所修炼的武功,另外则还有一把剑……
“不过那把剑是残缺的,只有半截。
“但剑气极盛,不是凡品,剑身之上镌刻文字,写的是:道。”
“其他的你都不太清楚……为何独独这把剑,你记忆尤深?”
“……因为,其他的,我都是道听途说。
“唯独这把剑,我是亲眼所见。”
话都说到这里了,北长知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苏陌听完之后,却是若有所思:
“道听途说?不知道北殿主道听途说,都听到了些什么?
“如今反正尚有闲暇,不如北殿主细说从头?”
北长知看了一眼‘万玉堂’,心说自己这边是可以细说从头,但是大堂主怕是坚持不了。
看眼看苏陌这模样,若是不说明白,大堂主遭罪只会更多。
当即只好说道:
“那会我尚且未曾接任第二殿殿主,只是第二殿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服侍在肖殿主身边。
“肖殿主也尚未失踪,曾经几次跟随大堂主前往大玄遗址探索。
“我所听到的,大多都是肖殿主所说。
“他说……大堂主知人善任,当真是找到了一位好生厉害的大行家,探索大玄遗址大有所获。
“只不过有些时候肖殿主却又好像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我那会人微言轻,哪里敢多问?
“却有一日,肖殿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心事,就多喝了几杯,这才吐露出了只言片语。
“他说,那位‘君先生’来历莫测,对大玄遗址知之甚深,让人心中不安。
“他劝解了几句,却没想到大堂主根本不听。
“但此后再问,肖殿主却不再多提。
“只是说,在那大玄遗址之中找到了一些比较要命的丹方,不知道大堂主会如何处置。
“另外还得到了一个好像是叫天宫录,还是保宫录中所记载的半页残卷。
“大堂主想要大兴土木……
“不过这话也就到此为止,其后一年多的时间,也不见堂内有什么动静。
“再之后,肖殿主忽然失踪,副殿主也意外身亡。
“第二殿风雨飘摇之际,大堂主竟然任命我做第二殿殿主。
“北长知深知自己武功低微,难堪重任,大堂主却勉励有加。
“甚至愿意带着我一起去大玄遗址探寻。”
“便是你们找到那把名为‘道’的断剑那一趟?”
“正是。”
苏陌问道:“那一趟除了你之外,同行的殿主还有哪位?”
“没有。”
北长知摇了摇头:
“那一趟十二殿主之中,只有我一人。
“除此之外,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好手,各个武艺非凡,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非常顺利。
“也是此行之后,大堂主传授我了两门神功,这些年来我刻苦修炼,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成就。”
“北殿主可知道无尽狱?”
苏陌又问。
北长知也是摇头:
“闻所未闻,北长知所言句句属实,还请苏总镖头莫要再折磨大堂主了!”
苏陌闻言点了点头:“多谢北殿主解惑。”
话音至此,他轻轻地出了口气,看了一眼‘万玉堂’,这才屈指在他的身上轻轻一点。
‘万玉堂’猛地深吸了一口大气,下意识的往后缩,宛如惊弓知鸟。
苏陌一笑:
“大堂主可还安好?”
“……我不是大堂主,我不是大堂主啊!”
‘万玉堂’连忙喊道:“求求你放了我,不,杀了我,杀了我也行,就是不要再用那种手段折磨我了。”
“嗯?”
苏陌眉头一扬: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大堂主,你是那位君先生吧?”
“不是,我不是君先生!”
‘万玉堂’连忙说道:“我叫曹明,我不是君先生。
“是……
“是君先生……
“是君先生,君洛!
“他说要给我一场天大的富贵,让我成为大堂主。
“从此之后,我可以掌握整个无生堂,生杀予夺一切大权!
“而且还能够练成绝世武功,称雄天下!
“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是君洛啊,苏总镖头,请您明鉴,明鉴啊!!”
“曹明?”
北长知一愣:“曹明是谁?你……你把真正的大堂主,弄到哪里去了?”
“不是我,不是我啊。”
曹明连忙说道:“是君先生,是他将大堂主关押在了无尽狱中。
“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啊!”
“……真的有无尽狱?”
北长知彻底蒙了:“怎么会这样?”
苏陌等人对视了一眼,都轻轻地出了口气。
昨天晚上苏陌没有直接出手是对的,现在看来,这大堂主的身份果然另有玄机。
如果昨天晚上苏陌忽然出手,必然会打草惊蛇。
当即苏陌一笑:
“说吧,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一五一十的说个明明白白。”
“是……是。”
曹明实在是对苏陌这痛人经恐惧到了极致。
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所受到的煎熬,根本无法想象。
那是比地狱还要恐怖的深渊,今生今世他都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当即稍微定了定神,这才说道:
“小的叫曹明,本事在鸣湖县内的街头上讨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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