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裴行俭与薛仁贵

长孙无忌下令将自己遇刺的消息封锁了。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他宴请群臣随后遇刺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武皇后的立政殿。

武皇后当即派张多海,将此事告诉了李治,就连那刺客喊出的那句话,也命他一字不漏的转述了。

李治得知后,陷入沉思。

当初唐高宗登基时,想扶持宗室对抗长孙无忌,李元景和李恪一向与长孙无忌不对付,故而被他选中。

后来李元景勾结房遗爱等人,确实图谋不轨,谋逆篡位,吴王李恪却是忠心耿耿的。

当时,褚遂良因为买房案被外放州县,关陇贵族声势大减,长孙无忌为在朝中再立威信,这才诬陷李恪!

当时的唐高宗在政治智慧上,远远不如长孙无忌,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结果李恪被杀后,朝堂震惊,满朝文武全都倒向了长孙无忌,没有人再敢跟他做对,就连李勣也称病不敢上朝。

此事没过多久,褚遂良便回到长安,朝政再次被关陇集团控制。

武媚娘显然是在提醒他,如今的情形和当初很像,切莫再让长孙无忌找到机会,将褚遂良给召回长安。

一刻钟后,王伏胜也过来汇报消息了。

他执掌内侍监,手下也有一套情报网,只不过,每次的消息都没武媚娘那么快。

另外,他传来的消息与武媚娘也略有不同。

“陛下,臣的人并未听说那刺客说了什么话。”

李治问:“你的人可当场瞧见刺客刺杀长孙无忌?”

王伏胜低声道:“那倒没有。长孙无忌内院戒备森严,有三十多处暗哨,很难有人能混进去。”

言外之意,武皇后的人应该也混不进去。

李治见王伏胜处处与武媚娘较劲,难以判断他消息的真假,摆手道:“罢了,你退下吧,让薛卿过来一下。”

王伏胜忙道:“大家,薛将军今晚值休,回家去了。”

薛仁贵出身河东薛氏南祖房,家道中落后,以务农为生,未得入族谱。

他妻子柳氏却是一位大家千金,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他。

薛仁贵正是在妻子劝说下,才投入将军张士贵麾下,参加了辽东之战。

后来薛仁贵升为中郎将后,在长安租间小院,将妻儿接到长安,夫妻二人恩爱非常,相敬如宾。

薛家小院位于城南大业坊。

薛仁贵回坊后,在大街上买了个锦盒,将蓝田玉棋子包好,又在路上买了两根“寒具”,这才回到家门口,敲了敲门。

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大门被人打开,门后却是个六七岁的胖大小子。

那小童戴着虎头帽,穿着厚厚的毡衣,外面披着小褂,显得生龙活虎。

“呀,爹真的回来了,给我带吃的了吗?”小童转到薛仁贵身后,就去翻他的大手,“啊,是寒具!”

这小童是薛仁贵长子,薛讷。

薛仁贵摸了摸儿子小脸,笑道:“怎么这么晚都不睡?你怎知爹要回来,是娘告诉你的吗?”

薛讷一边吃着寒具,一边探头探脑的望着薛仁贵另一只手中的锦盒,说:“裴叔来了,他说您今天可能会回来。”

薛仁贵听说裴行俭来访,心中一意,裴行俭虽是河东世族,却不像其他世族那般瞧不起他,两人私交不错。

他先来到厨房,找到正在忙碌的妻子柳氏。

“良人回来了。”柳氏正在筛酒。

“夫人,这个给你。”薛仁贵递过锦盒。

柳氏十分惊喜,笑道:“今儿个又不是我生辰,怎地突然给我这个,里面是什么呀?”

薛仁贵道:“皇后赐的一副蓝田玉棋子。”

柳氏吃了一惊,急忙推了回去。

“你是圣人身边的护卫,怎能收皇后赏赐。拿人手短,将来皇后要你替她办事可怎么办?”

薛仁贵笑道:“夫人勿虑,圣人知道此事,他让我收下,算是圣人所赐。”

柳氏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打开锦盒,见盒中有两个精致的棋奁,揭开一个奁盖,里面亮光闪闪,是一盒白玉棋子。

柳氏捂住了嘴,喜道:“我在家中,也未见过如此优质的蓝田白玉,这一盒只怕值数十万钱呢!”

薛仁贵扬了扬眉,道:“这是陛下御赐,以后可做传家宝流传下去,怎可言卖?”

“我又没说要卖。”柳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将筛好的酒递给他。

“裴县令在你小书房等着呢,快去吧。”

薛仁贵在妻子脸上亲了一口,提着酒壶,推门进入小书房。

裴行俭正站在墙角,欣赏一幅挂在墙上的塞外图画。

薛仁贵笑道:“这是我夫人在西市,从一个落魄书生那买来的,并非大家之手,让守约见笑了。”

裴行俭只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两人对案饮酒,不一会,柳氏又上了两个下酒小菜。

薛仁贵知道裴行俭来找他定然有事,然而等了半天,裴行俭却一言不发,令他好生奇怪。

薛仁贵性格沉闷,裴行俭则颇为健谈,以前二人相处,都是裴行俭说的多,薛仁贵听的多。

如今裴行俭忽然变成闷葫芦,让薛仁贵颇不习惯。

“守约,你到底怎么了?”他问。

裴行俭举杯道:“别的先不提,听说兄长迁任千牛卫中郎将,深得圣人信任,恭喜。”

薛仁贵举杯道:“多谢。”

去年,唐高宗巡幸万年宫时,天降大雨,山洪暴发,洪水冲到万年宫北门,守门将士纷纷逃走。

薛仁贵冒死登上城楼,向行宫大声示警,最终唐高宗得以脱险,薛仁贵也因此被赏赐了一匹马,还负责守卫玄武门。

自那以后,所有人都觉得薛仁贵前途无量,将来必受重用,如今被迁任千牛卫,理所应当。

裴行俭缓缓道:“武皇后册封已有近月,月初的朔望朝,大臣们纷纷称病抗议,陛下却无动于衷。所以明日的朔望朝,必将有一场大论。”

薛仁贵是纯粹武将。对朝堂争斗并不关心,默默给裴行俭倒了杯酒,没有做声。

裴行俭轻轻道:“兄长,明日朝会之后,你我也许就没机会对坐饮酒啦。”

薛仁贵愣道:“这是为何?”

裴行俭叹道:“我得罪了武皇后,明日必会有人在朝堂攻击我,只怕我会和褚遂良一样,外放州县。”

薛仁贵沉默了一会,道:“果真如此,明日我当在朝堂为你分辩!”

“不。”裴行俭抬手道,“裴某当初反对废后,已料到这一天,并不后悔。只是我有份奏表,需上奏圣人。我明日被弹劾后,只怕圣人对我着恼,不愿看我奏表。”

薛仁贵道:“你想让我帮你递上这奏表?”

裴行俭道:“不错,而且最好是朝堂之后上呈圣人,以免被人干扰。”

薛仁贵道:“奏表何在?”

裴行俭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公文,递给薛仁贵,薛仁贵翻开一看,表情很快变得凝重。

“这上面记载的内容,可属实?”薛仁贵抬头凝视着他。

裴行俭沉声道:“都是我亲自调查而来,绝对属实。倘若置之不理,长安城将会有一场大饥荒。”

薛仁贵又将奏表来回细看了两遍,道:“你上面记载,明年关中欠收,也是考察过的?”

裴行俭道:“我派出十二名亲信,花了三个月时间,将关中所有田陌检查无漏。”

薛仁贵点点头,道:“这奏表我定亲手交给圣人。”

裴行俭微笑道:“有兄长这句话,裴某可以安心离开长安了。”

薛仁贵想了想,道:“守约,不如我现在进宫,将这份奏表上呈圣人,也许圣人对你……”

裴行俭打断道:“兄长好意,小弟心领。只是武氏虽被立为皇后,长孙太尉却并无退让之意,朝堂之上,还会有一场更激烈的争斗。小弟外放州县,得以避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薛仁贵见他坚持,也就不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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