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是唐朝君臣与外国使节狩猎的日子。
这个传统从贞观二十一年开始。
当时突厥部落虽臣服大唐,却桀骜不驯,每年朝贡时,都要挑衅大唐,试探唐朝是否依然强大。
李世民于是举办一场狩猎,唐朝派五名将领,各属国之中,挑选五名最强的勇士,共计十人,相互竞狩。
此狩猎盛会,一来是为威慑各国,二来,也是激励本国武将,不可懈怠。
自举办狩猎以来,大唐只在永徽元年,也就是李治登基的第一年输过。
正是这次失利,让贺鲁觉得有机可趁,第二年就叛唐自立。
其后几年,大唐朝局逐渐稳定,君臣心安,便再未输过。
从初二晚上开始,李治便为此事烦恼,因为参加狩猎的两位主力,竟都无法参加。
这两人分别是程知节和李勣。
他们年纪虽大,却老当益壮,骑射能力稳稳压过年轻一辈将领,属于大唐的定海神针。
然而程知节去征讨西突厥。
昨夜英国公府派人来通知,说李勣偶感风寒,无法参加狩猎。
所以李治只能找两个替代人选。
其中一个好找,让薛仁贵上阵便是。
另一人则麻烦些,年老将领之中,只有尉迟恭以勇武出名,可他早就闭门谢客,潜心炼丹,连大朝会都未参加。
至于年轻将领,并无特别出名之人。
李治只好派人向李勣请教,李勣派人回话,向他举荐了高侃。
李治倒知道高侃其人,他曾生擒东突厥的车鼻可汗,一战成名。
不过东突厥与西突厥毕竟不同,大部分部落忠于大唐。
高侃大军一入境,各突厥部落纷纷来降,这一战含金量并不算大。
话虽如此,也算是一员良将,李治暂时也找不到别的替代人选,只好让他上了。
除二人外,另外三人分别是郑仁泰、程名振和契苾何力,都是去年参加狩猎的军中猛将。
三人之中,又属契苾何力箭术最强。
他虽是铁勒裔唐人,在去年的狩猎中,排名仅次李勣,还要胜过程知节。
初三清晨,李治便下了旨,把五人全部召到甘露殿叙话。
契苾何力三人明显对薛仁贵、高侃不太满意,斜眼打量二人。
程名振咳了一声,道:“陛下,何不让梁建方代替李公,阿史那社尔代替程公?这两位将军嘛,嘿嘿,太年轻了点。”
李治见过他儿子程务挺,父子俩确实有几分像,不止外貌,性子也是,过于耿直。
他缓缓道:“薛仁贵和高侃都是我大唐新生代将领中的翘楚,就给他们一个历练机会吧。”
程名振还要再说,被郑仁泰拉住了。
郑仁泰是荥阳郑氏出身,虽是武将,毕竟更懂人情世故一些。
狩猎从下午未时开始,地点在禁苑北面的林子,林子外面,早已提前搭建好营帐。
初一下了场雪,到今天也没全化,寒风凛冽,这种天气,狩猎难度会很大。
午时不到,各国使节便纷纷到来。
以李治的龙帐为中心,左右各有两座大营帐,一边是唐朝营帐,一边是各国营帐。
上午在鸿胪寺,各国使节便用射靶方法,挑选出前五名参加的国家,分别是:吐蕃、回纥、吐谷浑、契丹和东女羌。
五国参赛之人,此刻全部聚集在营帐中。
除东女国外,各国派出的参赛勇士,正是使节本人。
这也正常,为了本国脸面,各国都会挑选最强的勇士,前往大唐朝拜。
有些国家是酋长亲自过来,酋长本身就是本国最强勇士之一,比如契丹酋长,李窟哥。
东女国不同,国王是女流,纵有些武艺,毕竟不能与男子相比。
东女国派遣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也是东女国第一勇士,名叫烈哥。
狩猎开始前,按照规矩,所有人都会饱餐一顿。
帐内摆了五张桌案,每张桌案上,都摆着香喷喷的羊腿、猪排、熊掌等肉食。
五国参赛者各自坐在案前,张口大嚼。
慕容信忽然张嘴吐出一块骨头,冷笑道:“区区东女小国,也敢占一个名额?哼,还是把位置让出来,让东突厥勇士顶上,才有机会取胜。”
烈哥看了一眼慕容信,脑海中想起宾就女王刚才对他的吩咐。
“待会慕容信会故意挑衅你,你不用客气,骂回便是。”
烈哥知道本国与吐谷浑暗中联手,女王这般吩咐,是故意做给吐蕃人看,迷惑对方。
他冷冷道:“东女虽小,勇士却多,远胜吐谷浑废物。”
慕容信拍案而起,怒道:“你说谁废物?”
都布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情。
回纥使节皱眉道:“待会还要齐心协力,吵什么吵,若是输的太惨,大家脸上都没光。”
都布嘿的一笑,道:“还没开始,你怎知要输?”
回纥使节道:“唐人勇猛,各国谁人不知?这么多年来,我们也只趁着唐朝皇帝交接时,赢过一次罢了。”
都布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李窟哥忽然道:“李勣今年没有参加。”
回纥使节道:“那又如何,大唐猛将如云,没有李老将军,也有其他猛将。”
李窟哥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唐人又不是神灵,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可战胜吗?”
回纥使节笑道:“以前我不知道,以后也难说,至少现在的大唐,确实不可战胜。”
李窟哥道:“那也不一定。”
回纥使节嗤笑道:“就凭你吗?”
李窟哥一言不发,走到弓架处,拿起两张弓,并在一处。
其他几人都紧紧望着他。
只听他大喝一声,手臂上肌肉猛地鼓起,脖子上青筋暴起,两张硬弓的弓弦,竟被他拉满了。
四国勇士的脸色,全都变了。
……
“高将军,你刚才说什么?”郑仁泰问。
这里是唐军将领的营帐。
高侃、薛仁贵、契苾何力、程名振和郑仁泰也坐在五张桌案边用食。
郑仁泰和程名振谈起今天对手,两人都觉得,最有威胁的是吐蕃和回纥。
高侃却忽然插嘴,说最有威胁的并非二人。
高侃听郑仁泰询问,便道:“契丹首领李窟哥,此人一直在藏拙,不可小觑。”
程名振瞪眼道:“老夫镇守营州,常与契丹打交道,老夫都不知李窟哥在藏拙,你能知道?”
高侃道:“正因老将军盛名在外,李窟哥与您相处时,处处防备,不露破绽。末将是个无名之辈,更易看出他的真面目。”
程名振听完后怔了怔,皱眉沉思。
郑仁泰笑道:“那请高将军说说,李窟哥为何藏拙?”
高侃道:“李窟哥与贺鲁很像。”
贺鲁当初归附大唐,利用大唐的旗号壮大实力,强大后便背叛大唐。
高侃此话,便是在说,李窟哥和贺鲁一样,归附大唐是为让契丹休养生息,将来再图背叛。
契苾何力忽然站起身,道:“老夫吃完了,先去外面喂马。”大步离去。
郑仁泰拍了拍手,笑道:“我也吃好了,少陪。”
程名振斜了高侃一眼,一言不发,默默离开了营帐。
三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向薛仁贵看一眼。
在他们眼中,高侃勉强还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能听他说两句话,不过也不会把他的话,太放心上。
至于薛仁贵,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护卫,靠着拍马屁才能坐在这,没人瞧得起他。
高侃叹了口气,低头默默吃着羊肉。
薛仁贵忽然道:“高将军,依你之见,李窟哥今日会显露本领吗?”
高侃看了他一眼,道:“极有可能。”
薛仁贵问:“为何?”
高侃沉声道:“契丹归附大唐已快十年,实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内部反唐声音越来越强。李窟哥却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一直压制他们。不过,他也快压不住了。”
薛仁贵道:“所以他需要击败我大唐,提高声望,方能压制住本国主战派?”
高侃道:“正是如此。”
薛仁贵点点头,不再多言。
高侃忽然笑了笑,道:“听说薛将军戟艺精湛,曾打赢过王及善将军,不知弓术如何?”
薛仁贵道:“勉强拉得开弓弦。”
高侃自然不信,正要再问,外面传来一阵号鼓声。
高侃和薛仁贵同时起身,这是狩猎即将开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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