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他觉得萧澜很厉害，无所不能的那种厉害。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离开了秦军的军营，回到楚军这边的时候，对陆堰的刑罚已经结束了，他让副使将只剩一口气的陆堰带回去复命，告诉建武帝这就是他的答复。
余下的该怎么办，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计划。原本在北境战场上，中原相对于戎狄略占兵力优势，但是现在，秦军和齐军要撤离了，他们的兵力优势将会逆转为劣势。
该怎么办呢？
楚璃月没了法子，还能指望一下萧澜吗？不，萧澜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他不该再添上更多。
有些身不由己，非得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切身感受，方能知其不易。面对眼下的状况，楚璃月心累且茫然，他倦怠地坐在点兵台上，望着军营大门的方向，心中生出些许期盼。
萧澜什么时候回来呀？或许等她回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他曲起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掌虚握成拳撑着脑袋，眼神空洞地发起了呆。
萧澜啊，快回来吧。
……
九月初，秋风渐起，塞北朔气侵寒甲。
秦军已经做好了拔营的完全准备，只待百里靖一声令下。但是百里靖的这声令却迟迟没有下达，齐军那边也拖着，没那慢吞吞地收拾行囊。
他们不想走，只是迫于君命不得不带着自己战友的骨灰，回去接受一个堪称羞辱的结果。
期间，京城来了消息，三位公主的人选都定下来了。
楚国选的是楚璃月的一位庶妹，年方十八，正是最好的年纪，奈何生母只是个贵人，本该在朝中择个不过尔尔的臣子嫁了，奈何碰上戎狄侵入，成了牺牲品。
齐国定的是吕宏业的长姐，吕宏业登基之后曾封她为荣敬大长公主，身份尊崇，不过一直没有碰上良人，因而如今到了近五十的年纪还是孑然一身。吕宏业殒身之后，他那被流放到燕国多年的十六弟重回齐国，在左相的扶持之下，以雷霆手段镇压各方势力登上帝位。
这位新帝从前策划谋反，就是因为大长公主从中作梗，这才功败垂成。因此，他如今大权在握第一个不能放过的就是大长公主。正愁找不到机会拿她开刀，谁成想刚好就一个机会送上门来了。
大长公主一生尊荣，哪里的能在一把大年纪的时候承受住如此羞辱？当即便进宫，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上。
齐帝讥诮着让人将她的尸体拖下去喂狗，而后随意从皇室里头挑选了一个适龄的女子定了下来。
此中曲折，令人唏嘘。
秦国那边，元熙帝的病情好转。公主里面没能挑出适龄的，便将一位郡主加封为公主，倒是带了些以次充好的嫌疑。
和亲一事已经是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了。
也因着如此缘故，近日来，交战双方再无冲突。
很好，但不是在北境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想要的。
郢都连发三封千里加急，催促楚璃月回去，而且其中隐含楚璃月再不归便要以抗旨的缘由褫夺他太子之位的意味。
位于战局的岔路口，楚璃月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留下，打不起来没有意义；走了，便是真真正正向戎狄和倭寇低了头，失了中原人的风骨。
若是萧澜回来，看见联军大营变成这幅惨状，大抵也会很失望的吧。
楚璃月郁闷难当，奈何不得破局之法。
“别挣扎了，回去吧，对大家都好。”
楚璃月抬头，没想到竟然是百里靖。他撩了斗篷在楚璃月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又满含无奈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还是太子，就别跟楚帝犟了。要不然到最后，倒霉的只会是你和萧澜，还有可能连累一众将士。”
“可是……”楚璃月欲言又止，百里靖的话不中听，但是他入了心。没错，他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但他是萧澜的夫君，是大楚的太子，也是将士们的统帅，他的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利益，却不能不为身边人考虑。
长叹一声，楚璃月幽幽道:“和亲只是一时之策，他们尝到了甜头，心里头有了中原人软弱可欺的认知，假以时日，必定会卷土重来。”
“我又如何不知呢？”百里靖对天反问，不得回应。他苦笑道:“楚太子啊，你若是现在在朝堂上，便会知道那些文官吵得多厉害，他们的伶牙俐齿于戎狄不损分毫，于帝王百姓却是利器啊。”
百里靖眸光深沉，楚璃月不谙其意，前者便摇摇头走了。
楚璃月在原地枯坐许久，眼睁睁看着秦军和齐军一点点撤出了联军大营。
邹寿前来相问:“殿下，接下来我们作何打算呢？”
楚璃月拍拍衣摆站起身来，道:“等萧澜回来再说吧。”
萧澜性格强硬，不是个讨喜的女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她很有能力，比他更能胜任三军统帅的位置。
她能应对一切游刃有余，而他，除了硬气大概也就剩下硬气了。实力撑不起硬气，到最后还是要低头的，然后，所谓的硬气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太子殿下！太子妃回来啦！”士兵匆匆来报，就仿佛一束光穿透了黑暗。
原本情绪低迷的军营一下子变得热烈，楚璃月闻讯忙不迭奔出去，他的身后是苏天成、邹寿已经一众将士。
……
军营门口，萧澜骑在马上，她的正前方是眉目怆然的百里靖。
“君命难违，萧元帅，恕罪。”百里靖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嘴角弧度尽是苦涩和无奈。
齐军将领慕容彦拱手作揖，深深俯首。他出身寒门，幸得吕宏业赏识，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齐军第二把交椅。吕宏业战死沙场，没有人比他更想为他报仇雪恨，但是新帝的旨意他不能违抗，要不然会连累无辜的士兵。
“你们可以逃回去，靠女人庇护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也可以跟着我将进犯的豺狼虎豹打出去，做流芳千古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