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走后不久,场上众人陆续回神。
其中一位琅琊王氏的大儒捋着胡子苦笑道:“好一个谢安石,好一个招待不周,老夫怕要还他谢家许多。”
人老成精,他又哪里不明白谢安特意邀请一众大儒的用意呢?异象洗礼,不承情是不可能的,大部分人甚至应该上赶着来承情。谁说谢安一心读书不懂事故呢?
年轻人们则没有这许多感慨,虽然没见着谢安,但是一个个都念着:“安石公大气。”
一位身着青衫,面色黝黑的中年书生则是对好友说:“瞧见没,谢公这都叫招待不周。下回去你家做客,你非得给我烹牛宰羊招待不周一次。”
白净书生并不答应,你这黑汉子,三天两头来我家作客,烹牛宰羊我还要过日子吗?
“既然烹牛宰羊都是招待不周,我肯定要名副其实一点,给你整点豆饭麦酒。”
黑脸汉子眼睛一亮,赞道:“豆饭配酒,我也勉强不嫌你吝啬,你可得支棱起来。我会常去教授你棋艺的。”
白净书生面上一黑,中了这厮奸计了。这麦酒也不便宜,罢了,我明天就出远门去寻访名师。他笑道:“有的有的,有我在家,少不了你的。”
我不在家,你就别想了。
“不愧是好兄弟,谢公大气。”黑脸汉子哈哈笑起来。
白净书生无奈:“吃我的饭,念谢公大气?”
黑脸书生浑不在意:“谢公还不大气吗?你说这话就小气了昂。”
“是是是。”
谢玄和姐姐谢道韫也醒了过来。
他们先是一个对视,继而默契的撇开头,四下张望。谁也没瞧见谢安的身影,只有谢万慢悠悠走来。
两人同时行礼,却是谢玄先上前一步,问道:“四叔,三叔去哪了?”
谢安是提前和谢万通过气的,自然知道他是去稷下了。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便也坦然说了。
谢玄想过这个答案,可终究没想到三叔去的这么快,一时有些怔愣。
倒是谢道韫冷静一些,询问谢安走后的安排。例如族长之位,谢家在魏经营等等。谢万平常是个喜欢到处玩的人,哪里懂这些,只说族长暂时不变,只是由谢据、谢石、谢铁多担待一些。
被雷劈晕的阮籍也转醒过来,他睁开眼,就看见嵇康一张大脸。
“头好痛啊。”
嵇康正准备先抚琴一曲,被阮籍的呻吟给打断了念头。
他扶起来阮籍,看对方摸着脑袋倒吸凉气的模样,关切道:“阮兄,入道是什么感觉?”
阮籍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不应该问我需不需要去找个医家大夫看看头吗?不过看在嵇康还算对他口味的份上,没好气应道:“你不都看见了吗?入道就躺那了,跟入土没啥区别。”
嵇康:???
是这样吗?谢安刚刚入道就……咦?谢安不见了会不会是也被雷劈死了。
“那你现在是啥感觉,刚才不算。”
阮籍摸着后脑勺的手缩了回来,见没有血迹,稍微满意。
“我现在没入道了,能有啥感觉?不爽?”
嵇康“啊”的一声,讶异道:“你不入道了?可你当时有异象啊。”
阮籍没啥耐心了,但由于不知道嵇康的字,所以也不方便喊他。
“我这不是借的道吗?你没听见吗?借我走走,这我走的时候就跟入土没两样。”
嵇康算是明白了,难怪当时没人顿悟,借来的道不是新生的东西,自然不会像谢安那样逸散那么多的东西。阮籍像天借道,异象不过草木生发,合情合理。
“你这借道之法,是怎么回事?”
阮籍烦了,喝道:“某陈留阮嗣宗,你谁啊,这么盘问我?”
嵇康长年弹琴,性格比较温和,便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反而自责道:“是某没有说明清楚,在下嵇康嵇叔夜。并非盘问,实在是太过好奇。”
阮籍见他这态度,虽感觉有些迂,但还凑合。便道:“看你态度这么好,蹭你一顿便饭,就原谅你了。”
嵇康也很爽快,不就是白嫖一顿饭吗?这都小事。
阮籍主动要求吃饭,那肯定是要宰大户的。去莼百味吃菜太寒碜了,阮籍带着嵇康七拐八弯的到了天书城南市的一家“醉牛肉”。
嵇康心里当时就是一个咯噔,这家店这么横吗?每日公然卖牛肉?
都走到这了,自然不能回头,嵇康只能跟着阮籍走上二楼靠窗的雅座。
“小二,上二斤牛肉,六壶……五壶吧,五壶好酒。”阮籍看嵇康白白净净也不像是会喝酒的,临时少点一壶,五壶自己能顶。
店小二熟这位爷,常和人结伴来吃,每次带来的人都不一样,一样的是他从不付钱。
嵇康一看这阵仗,得,今天可能要翻水水了。嵇康起身,问阮籍:“嗣宗兄,我先去如厕,稍后回来。”
阮籍见他带琴离开,怕要跑路,自己身上可没几个子,忙拦下他:“叔夜可不厚道,可是嫌为兄点多了?这不多的,我们俩决不会浪费。”
嵇康晓得他误会了,放下身上的琴。再道:“我真是去如厕,喏,琴留在这,我这琴可不止十金。”
阮籍信了,嵇康溜了。
但不是去找恭桶或者茅厕之类的。
他溜到一楼找掌柜。
“掌柜的,我能不能弹琴抵账?”
掌柜脑袋上顶个帽子,一身脱离穷苦大众短打的袍子,闻言转过来是看了嵇康一眼。
“来吃白食的?”
嵇康是个文明人,正经道:“不是白吃,我在你这弹一午间琴,来抵账。”
掌柜见他诚恳,就多瞧了几眼。嵇康在阮籍这个老酒鬼眼里只是白净书生,在掌柜眼里就不一样了。
猿背蜂腰,高近八尺,如傲雪孤松,容止出众,有一股子精气神。便道:“你卖艺行不行我不说,卖身一定是可以的。”
嵇康表情不变,还盯着掌柜。
那掌柜思量片刻,店里往常不是没请过人来卖艺,不过大都是请的舞女。毕竟来店里吃肉的一般是兜里有几个子的人物,偶尔来点附加服务也是可以的。
只是昨儿刚请过舞女,今天却是没必要花这个食材钱。
这会,接待阮籍嵇康的小二见机跑来,在掌柜耳边说了两句。
“原来是阮步兵带来的客人啊,那你弹一曲罢,若是效果不行,那还得给钱。”
掌柜还是很了解阮籍的,出门在外,除了住店钱,多是白嫖。一般请他的也都是豪客,钱也给足的。今日这位…居然想白嫖。
算了,他嫖你,你嫖我,我也嫖你好了。
坐在二楼的阮籍当然目睹了这些,哼哼道:“原来是同道中人,还算你够意思。”
嵇康来抱琴,阮籍也不拦着。只说是好酒好肉给你留着。话这么说着,他就当着嵇康的面开始吃肉了。
以嵇康的好性格都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抱琴转身。
嵇康也不吆喝,就坐在一楼中央空处。想是伶人舞女专用的位。
嵇康是刚刚坐下,放好琴,由于常弹,也不调琴枕。
“掌柜的,今儿的怎么请个男人啊。”大口吃肉的豪客们底气足,嗓门也大。吼的半个客栈原来没注意到嵇康的让都看来了。
“东方官人今天怎么带了个女眷来吃饭啊?”
那大汉一愣,继而喝道:“换换口味不行吗?”
掌柜的也应道:“换换口味不行吗?”
猛男语塞。
嵇康不理他们,指间起落,琴音淙淙悦动,舒缓平静。
就有老客故意找茬道:“来点爷们该听的。”
嵇康老卖艺了,瞅了他一眼,见他身边有女眷,就不听他话。
那老客见嵇康不鸟他,正要发火。果然被旁边如花美眷轻轻拉了袖子。
“官人莫气,待会午间要休息呢。这曲子安安静静的,不挺好么?”
老客见俏佳人柔柔模样,台阶也有的下了,哪还管嵇康。
阮籍本来是打算小吃一点,待会和嵇康一起吃。全程看着嵇康弹,自然是见了这始末。暗道这厮竟比我还招人喜欢?
阮籍心里没点数,化悲愤为食欲,就风卷残云的造了起来。
那嵇康一曲接一曲,都是安详宁静的曲目。有男客不爱听,往往被女眷劝住。有些闷闷不乐,和阮籍一样闷头吃肉,竟比以往多干二两,掌柜干了这么久,熟客们什么食量都心里有数,自然狂喜,认为不亏。
嵇康多弹了几曲,想着肉放久可能要不好吃了,就停下来了,抱着琴上楼了。
却说阮籍闻琴声止,停了嘴里动作,往下瞧,见嵇康不见了,知道他是上来了。
不意扭头,发现牛肉吃的七七八八了。
“啊这……”
嵇康身体挺好,走的也快,步履已经踏上二楼。阮籍和他对视一眼,知道现在叫小二撤盘,上新肉来不及了。
等死。
嵇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阮籍闭上了眼,还以为吃坏了。暗道果然不是什么好牛肉,什么店敢买牛肉呢。
等嵇康快步到桌前,看见阮籍面前牛肉所剩无几,而阮籍本人闭着眼并没有痛苦神色。
当场就明白了。
当场就生气了。
嵇康坐下放好琴,手指再次舞动起来。却是愤慨悲拗的杀伐之声。
阮籍吓了一跳,睁眼看见嵇康的表情,又怂成一团。
“好……”
“这才是男人该听的东西。”
“彩。”
“掌柜再来二两肉。”
楼下刚才被女眷劝住的客人们是听嗨了,大丈夫就应该听这种曲。
“掌柜的,去问问这曲叫什么名目,我还没听过这曲子。再给我包二斤肉,晚上曲儿配酒,你再整一包下酒菜。”
掌柜乐得合不拢腿,支使了个小二去给阮籍那桌再送八两肉,顺便问一下曲目。
那小二来的时候就看见阮籍闭着眼睛,面色扭曲,好像带了痛苦面具。
等嵇康曲毕了,小二上前:“这是掌柜额外送您的菜。掌柜托我问您,这曲是什么曲目。”
嵇康原来就是饿的发火,这会看见肉,火气就下来些。这首曲子是构思已久但没有弹完整过的曲子,还没取名。
嵇康犹豫一下,对店小二说:“这曲叫阮伶散。阮籍的阮,伶人的伶,散架的散。”
小二张了张嘴,啥都没说出来。
阮白吃惹到硬茬子了。
昨天一整天都不在家…晚上很困,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今天这章会大一点,有平常一章半的量。晚上可能是没有了,这几天都不在家,手机码字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