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埋头苦练完又一轮的潘元,看着大聪明进来一脸犹豫的禀告着外头乡亲们来了的样子,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穷凶极恶的九狱邪魔之首能来什么人做客?这乡亲他正经吗?莫非又是什么他听不懂的新式黑话?还有老婆这事是认真的吗?
一头雾水之下,潘元在军师的陪同之下推开血神殿的大门走出去。
结果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绷住了。
这往日里血气弥漫的血神殿主峰上,来了一群民风淳朴的乡亲,据大聪明所说原来这才是阴傀宗此番来表忠心的最大诚意所在,安平郡本也是受血宗庇护的灵脉地之一,可后来随着老祖化凡离去,血宗自顾不暇,地盘遭到几大附属魔门的哄抢、更是被一些正道势力瓜分了不少。
这安平郡自然也就落入了其他势力的手中,又回到了当初家家无男丁,被一些宗门势力当做下奴凡人驱使的日子。
而如今,则是被阴傀宗倾半宗之力抢占了回来,如此来看这大长老于三尸确是煞费苦心了。
“狗蛋,狗蛋……是狗蛋子吗?”
至于真正让潘元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血宗这帮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的弟子,竟然与这些朴素乡亲极为相熟,其中不少还沾亲带故,甚至其中一些老人还是赵大山这个憨憨右护法亲自带着夺命堂一路护送进来的,当下有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娘,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得改口不能再叫狗蛋子了,现在是老祖,血神子老祖!”
那是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妪,怀中还揣着菜篮子,不顾身边年轻人的劝阻,急急忙忙的找到了潘元,看着他很久,
“狗蛋子,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来,吃,你吃,回来就好,只要回来就好……”
这位上了年纪的白发老妪有些迷糊,不由分说就往潘元的怀里塞了几个热乎的窝头。
与外界大多数闻血宗之名丧胆的修真界中人不同,好像在她这个普通人的眼中,他不是什么血宗老祖,而只是自己看着从村里走出去的孩子。
猝不及防接了好几个窝头的潘元:……
可还不等他反应,越来越多的安平郡乡亲开始围了上来,明显和卧龙凤雏一样都错把他当成了化凡归来的狗蛋老祖,这些乡亲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似都为他还能活着回来而感到由衷的开心,有的老一辈喜极而泣,还有的年轻小辈觉得他这次回来的样子比以前都要好看不少!
“狗蛋大哥,你不在这段时间,前后来了很多人,有说是炼天宗的,也有说是太阿剑派的,他们都来欺负我们。”
“好多人都被抓去了,邻村的赵二爷提了你的名字,就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我们全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还是村里的二傻子忍不住提起了这件事,一下子让原本淳朴的氛围变得沉重了下来。
不光乡亲们,就连大聪明、赵大山等一众血宗弟子都变了脸色,但也都没说话。因为在老祖化凡离去期间,类似的事情血宗也经历了不少。
潘元还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南华天的魔道第一人,原来不过是出身于一个小小村落,不但是整个血宗还是全村的希望,甚至看这样子……这整个血宗之中有不少弟子,包括赵大山这个头号铁憨憨兼心腹打手,也是从村子里带出来一起在残酷的修真界打拼的子弟兵。
他有些默然,说不出的心情复杂。
因为全场只有他心中最为清楚……
他们口中的那位老祖本尊,早已回不来了,现在站在这儿的,不过是一个被迫顶上的冒牌货。
可是这时,一些乡亲们包括血宗弟子,都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识趣的让出了一条路来,潘元望去,却看见了一个双眼蒙着白布、相貌朴素的农家女子,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站在人群中,尽管双目失明,可她很明显从头到尾都在静静的看着潘元,温和平淡。
一直等到现在,他与乡亲们都打过了一场照面,好像才轮到她。
这个双目失明的农家女,让潘元不由的想起了大聪明找到他禀告时所说的那句……阴傀宗此次,费尽人力物力,将他的发妻也一并救了出来。
“是你回来了吗?”
一片安静之中,这农家女轻声开口了,如今已是看不见他,只能凭本能去感受他的存在。
潘元这一次没有回应。
“大家之前也去过邻村托人问过你的消息,可问来问去,都说是血宗出了什么事,你那时就已失踪了很久,所以就只能一直等着。”
这个双目失明的农家女子在旁人的搀扶之下走来,声音轻淡,“后来又听人说你在失踪期间有过书信送回十万大山,说很快就会平安归来,但村里还是很多人都不放心,现在看到你真的平安回来了就好……起初听那位大长老说你已经回到了十万大山,都以为是在骗人。”
她语气轻淡,说是大家,其实是她自己,道尽了一个凡人女子的心酸不易。
一介凡人想走遍各个村落、找人托关系去问一位修真界魔道巨擘的下落,难如登天,可偏偏她这个双目失明的瞎子却做到了。
“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不少……其实你无须如此顾忌我的。”
这农家女,站得离他很近,可这一次他却难得的没有后退,她善解人意的轻声道。
原来说是发妻,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当年血宗老祖还只是一介籍籍无名的农家小子时,因不愿忍受修真界所谓仙人们的世代欺压而带着自山林间偶然得到的一本功法秘籍与村总能的几个年轻人悍然出走,二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下来,硬生生的成就了一方霸业,贵为魔道巨擘。
可在那时,血宗老祖并没能带上这个青梅竹马的农家女,让她一人等了许久。
所谓发妻,或许也不过只是出于不忍而留给她的唯一念想罢了。
可没有人能想到的是,正是凭着一个卑微到几乎可怜不计的念想,这个双目失明的农家女子,这么多年都甘之如饴的等了下来。
潘元始终安静着,一言不发。
他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原来远比他想象中四面楚歌的魔道巨擘,还要来得更差、更糟糕、更沉重……不光这偌大一个血宗之中,有着不少亲手带出来不能辜负的子弟兵,所以这些莽夫一个个的才会对他马首是瞻,让血宗成为了九狱邪魔之中凝聚力最强的一大宗门。
还有这小小的安平郡,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等血祖归来。
不是因为魔道第一人回来了之后,整个村子的生活能够得以改善,而是因为那位魔道第一人,乃是二十余年前从村子里走出去的,是十里八项唯一一个敢反抗仙人并且还成了的青年,承载着许多老一辈的唠叨、抱怨,但更多的还是关切与担忧,都希望他和出去的那些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理性告诉潘元,他现在应该赶紧跑路。
这么大的因果他当然背不起,况且他还是一个没有灵气修为的麻瓜老实人,拿什么去跟修真界的各方大佬同台竞技?
要知道,他可是早就巴不得赶紧找个机会脱身了!这老祖谁爱当谁当去!
“……是你回来了吗?”
可那双眼蒙着白布的农家女子,慢慢后退了几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不知为何再一次轻声问出了与刚才如出一辙的问题。
而这一次,归来后一脸无敌之相的魔道老祖,也终是首次给出了他的回应。
“嗯,是我回来了。”
在这云集了整个血宗包括赵大山在内的不少子弟兵、父老乡亲,以及农家女秦晴的主峰上,他终究还是不大不小的撒了个谎。
无它,只是觉得……
事到如今真正的血祖可能已经凉了这事,果然更说不出口了。
“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名为秦晴的农家女‘看’着他,蒙眼白布之下终是喜极而泣。在她眼中,只要他能回来就好,抵得上许多。
安平郡的乡亲,整个血宗,都是相差无多的反应。
可一脸无敌之相的潘元却早已转身离开,因为只有他心中清楚……史上最胸无大志贪生怕死的魔道老祖,撒了一个最要命的谎。
“等等,她刚才好像说过,老祖在化凡期间曾传回有书信报平安?”
但最后,潘元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他注意到了怀中的血祖令,这玩意是他穿越过来第一天想从老头身上找找有没有家属信息能联络时翻出来的,后来不由分说就被把他错认为老祖的铁憨憨赵大山塞了过来,是个黑漆漆的小木牌,一直以来都被他给忽视了。
他第一次掏出这不起眼的血祖令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最后尝试性的一掰,还真让他发现了里头的玄机所在。
这血祖令的夹层之中,竟然藏有一封遗书!
在大致上看完这封遗书之后,饶是潘元也不禁一怔。
照他手上这封遗书所说,原来真正的血祖早在寄回那封给血宗和安平郡乡亲们报平安的书信时就已经死了,那天带着血祖令和遗书回来的,不过就是一具空壳罢了,只不过刚好就让他从天而降砸了个正着,也就是说搞了半天,撒谎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这个谎报平安的坑爹玩意才对!
也就是说,这个魔道第一人、带着心腹子弟兵闯出安平郡为乡亲们谋活路的狗蛋子,早已化凡失败了,弥留之际因不忍辜负安平郡的乡亲们而撒下了一个谎,可这悲凉无奈的谎言最后却被他这个从天而降的穿越之人阴差阳错的圆了过去。
还连带着盘活了血宗原本已是彻底炸裂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