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刮着一丝风,树叶“哗啦啦”的响。
湖边燃着篝火,架子上的羊腿滋滋冒油,混合着炭火和油脂的香气,四处飘散。
旁边是葡萄长廊,藤蔓遮的严严实实,架子下摆着长桌,男男女女二三十位,嘻嘻哈哈,嚷嚷闹闹。
不是说很忙吗,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但看这会,挺惬意啊?
左朋让司机停下了车。
“哎,左局?”
“左局来了?”
“左局长……”
“李老师、马所、姚组长……坐坐……不用起来……”
“左局,来的巧?”
马献明咣当就是大半杯白洒,“先来一杯!”
“谢谢马所……李老师,搞得挺不错?”
“忙了两个多星期,休息一晚上!”
左朋接住酒杯,又顿了一下:什么叫休息“一晚上”?
意思是平常晚上不休息?
“小田,拿套餐具!”
正愣着神,李定安又拉着他坐了下来。
五点钟从市里出发,开到项目组临驻在青龙山下的度假山庄,现在已是九点,中间就没停过,更别说吃饭了。
确实有点饿。
左朋没客气,捞起一块羊排啃了起来。
啃几口,就和马献明碰一下,不多时,四五块羊排和两高脚杯白酒就下了肚。
李定安陪在旁边,一点一点的抿。
“左局怎么这么晚?”
“到旗里办了点事,顺路来看看,再给你们送点物资!”
送物资?
李定安笑了笑:“谢谢了!”
“应该的!”
左朋又想了想,“李老师,下面的人都还听指挥吧?”
“都挺好,也挺配合!”
“配合就好……进度怎么样?”
“快了!”
左朋顿了一下。
怎么和我听到的不一样?
队里一半人是京城来的,剩下的一半是他从市文物局调来援助的,所以左朋很清楚:堪探了半个多月了,连疑似范围都未确定。
换种说法:和进驻之初相比,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李定安却说快了?
是下面的人吃不了苦,从而夸大其辞,还是李定安年轻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
他试探了一下:“找到窑址的大致范围了?”
“暂时还没有!”李定安摇摇头,“不过快了!”
左朋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不还是等于没进度?
不好细问,他岔开了话题,想着待会找底下的人好好问一问。
马献明劝酒,左朋又喝了一杯,说是明天还有点事,不敢喝太多。
明天还要做实验,研究人员也不敢多喝,三个组也要继续出野外,差不多到十点,聚会就散了。
已经很晚,左朋说是要住这,明早再走。
安顿了下来,李定安和马献明回了房间。
“左局长来的挺突然?”
“说是来送物资!”
马献明摇摇头。
这里是度假山庄,左右都毗邻高速,又不是在山里,哪需要送物资?
“会不会有人告状了?”
“可能吧。”
“不是……你别这么无所谓?”
“那怎么办……人家已经够配合了!”李定安笑了一下,“既便现在全部撤走,我们也得感谢!”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着半個多月连轴转,却看不到一点眉目,搁任何人都会有想法:天天当驴一样使唤?可以,那你倒是给点希望呀?
马献明犹豫了好久,怅然一叹:“我觉得,不再能再这样瞎碰了,而且都累的够呛……实在不行,先停两天?”
“谁告诉你我是瞎碰的?”
“那好,你就说还要多久?”
“别急,快了……再坚持坚持!”
马献明呲了呲牙:又是这句?
……
四五个人,围着沙发坐了一圈。
有负责后勤的肖主任,有负责野外调查的万队长、有负责资料收集的卜副所长,还有负责交通的余师傅。
全是左朋从市文物局调过来的支援人员。
“说一说,怎么回事?”
“我觉得李老师好像……嗯,没什么目标:他先是让野外组钻探东西两麓的古河岸、然后是南段北段的山岰、再然后是山头山尾的阳坡阴坡……现在又说是要探山腰……”
左朋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在半山腰找瓷窑?
我就问你,拌浆、陈腐、沤泥的水怎么运上来?
既违背常理,又违反常识……
“堪探结果呢?”
“没有一处符合的,全是无用功!”
“啊?”
“领导,我一讲你就明白了:第一周,三个野外组围绕山体与古河道,在两岸以百米为单位钻探,前期深度为一米,后期又加深到两米……第二周是南北山岰,这一周又是阴坡阴坡……
但不论是哪一块区域,无论钻多深,无论是文化层、间歇层、以及倒装层,都没有发现与制瓷相关的痕迹……”
“之后又做了电法和磁法堪探,结果还是一样:所有区域,无论是地电阻、地电断面,还是电磁测深、地磁感应,都没有探查到地表之下有窑、坑、池之类的遗迹……清朝的古墓倒是找出了好几座……”
左朋愣了一下:“还有呢?”
“同时又做了地质化学分析,但土质、土色和标本数据都对不上。更有甚者:各层取样土壤与有机残留中也没有找到任何与陈腐泥、烧土层相关的痕迹……”
“连点煤渣和炭渣也没有找到?”
“没有。”
怎么可能?
其它都不提,不用柴、不用煤,那你拿什么烧的瓷器?
既便是新石器时代的人类遗址,至少也会留点炭屑、骨片,蒙古瓷窑距今才多少年?
关键的是,土质和土色竟然也不符?
换种说法:就不是用这儿的土烧的。所以怎么看,都像是李定安找错了地方?
“还有没有?”
“有!”
万队长往后一靠,轮到了卜副所长。
“我负责收集资料,包括史料与实物……先说史料:市博物馆、图书馆、咱们局,以及区相关单位、旗志、旧县志等等等等,都没有发现在青龙山周边建窑烧瓷的相关记载。不过抗日时期旗、县各衙署都遭到过破坏,而且数次搬迁,也可能因此遗失……”
“但这只是其次,重点是,我们按照李老师圈定的范围,实地走访、征集,以及田野调查,均没有发现与烧瓷相关的遗迹及实物资料,包括瓷片、窑砖、窑瓦、胚车、烧结物……”
左朋愣了一下。
大的不说,远的也不提,就比如青龙山主峰老道山,那儿有一座距今约六千年左右,大概建于红山文化时期的祭庙遗址,里面都还留存有不少陶片。
李定安找的是专门烧瓷的窑址,左近周边却找不到一丁点儿的瓷片?
这根本说不过去……
之前只是觉得可能,但现在,左朋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李定安找错地方了……
他叹了口气:“很辛苦吧?”
“还行,也能理解:毕竟李老师比我们还辛苦,一天也就睡四五个小时!”
左朋惊了一下:“他这么忙?”
“对,很忙……但是……”
万队长稍顿了一下,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没有目标,每天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岂不是忙都忙的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