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师,我知道您,还看过您的视频讲座……您这么专业,能不能帮我看件东西?”</P>
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抱着东西挤进了人群,李定安愣了一下:这位,不就是刚刚从他手里抢走糊斗的那人?</P>
还看视频讲座……你要有那耐心,怎么可能搞不清袁崇焕和洪承畴?所以八成是刚刚才拿手机查的……</P>
丁立成却摆了一下手:“对不住,单位有规定,真看不了!”</P>
这当然是托词:只是不能在故宫里面看,出了故宫没人能管得着。</P>
但他怎么也是国内排得上名号的鉴定专家,这要开了头,今天就别想走出展览会了。</P>
“你还是给看一下吧?”</P>
这位虽然笑着,隐约间又带着点得意,“这可是从李专家的手里抢来的……哦不是,李专家匀给我的,说不定也是大漏……”</P>
嘛玩意,还有人能从李定安手里抢东西?</P>
丁立成和马献明都吃了一惊,稍一转念,想到刚刚丁立成确定那是杨慎的蜡斗时,这些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的表情,顿时就猜了个大概:仗着李定安是大柳树的专家,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些人就明目张胆的跟在后面截胡。</P>
可想而知,刚那三件东西完全跟虎口拔牙没区别,李定安不知道玩了多少心眼才达到目的。</P>
那这一件呢?</P>
十有八九是李定安被逼的没办法让出去的,所以真说不好就是漏……</P>
丁立成看了看李定安,又瞅了瞅男人手里的袋子:“是什么?”</P>
“是一咸丰时期的粉彩糊斗!”</P>
“瓷器?”</P>
瞬间,马献明就来了兴趣,刚要说话,又犹豫了一下,而后看了李定安:能不能看?</P>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漏,从某种意义上讲,等于李定安走了宝。传着传着,就会传成他打了眼……</P>
以为李定安会摇头,没想他竟然呲着牙笑了一下:“随便看!”</P>
嗯,啥意思?</P>
看你这嘚瑟劲,感觉这里面有故事啊?</P>
马献明兴趣更大了,手一伸:“拿来我看……但先说好:只此一件!”</P>
这人谁啊?</P>
男人有些犹豫,旁边的人小声介绍,“马献明,国博文物保护修复研究所的所长,国家文物鉴定会委员,瓷器品类的知名学者……”</P>
我靠,比丁立成还厉害?</P>
男人一个激灵,忙把东西放到了柜台上:“马所长,谢谢您!”</P>
马献明摆摆手,打开了袋子。</P>
嗨哟,挺不错啊?</P>
绝对大开门的物件,别说马献明,丁立成都能看出来:就以这幅《童子嬉春图的》的画工与构景,绝非传统的“宫廷画师在京城作好画,拿到景德以后,御器厂的画工再照猫画虎的临摹在瓷胎上”,而是如意馆的画师亲自手绘在瓷胎上的。</P>
再看渲染与施彩:粉润柔和,细致入微,层次分明,丰富多变,再稍稍斜一下,站在侧面的角度,就能看到清代粉彩独有的“彩虹光”。</P>
就凭这两点,丁立成就敢断定,这绝对是清代官窑粉彩。</P>
马献明看的更为认真:先看釉,再看画,然后是足,边看边讲:“釉面匀净,色彩艳而柔丽,分明却又自然,纹饰疏朗规整,构图疏密有致,线条流畅飘逸,画面雅致宜人,必是名家手绘……迎光有纹,侧光有虹,这应该是乾隆后的色地开光粉彩糊斗……”</P>
他又揭开了斗盖:“深浅阴暗分明,内瓷白而无瑕,光滑且有光晕,用的依旧是粉彩特有的釉料‘玻璃白’,并用芸香油调色,底足如刀削斧劈……嗯,继德堂……还是咸丰的私款?等会,我想一想……”</P>
沉思了好几秒,马献明一点头:“晚清民国时流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四代皇帝御用,如果东西没问题,再对比同时期、同类型的物件,价格至少得翻两倍……”</P>
这么一说,至少四百万往上?</P>
男人笑的牙都呲出来了,竖了个大拇指:“还是您专业!”</P>
没事拍什么马屁,更专业的在伱旁边站着呢!</P>
马献明扯了一下嘴角:“别着急,你就没听我前面一句:这是没问题的前提下……”</P>
“哪……哪有问题?”</P>
“这不是没看完么?”</P>
猛一下,男人都呆住了:釉、画、胎、足、底……包括斗盖和斗盒里面你也没落下,还有哪没看?</P>
马献明没理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摸了起来:其它都对,唯有顶上的孔稍大了些。</P>
除此外,就是感觉李定安刚刚笑的那一下有点诡异:怎么觉着,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P>
李定安却殊无表情,因为他压根就不担心: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P>
马献明要没点能耐,国博的那些研究员早造反了,所长能轮的到他?</P>
这件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小意思。</P>
果不其然,摸着摸着,马献明眉头一皱,又把斗盖凑到了眼前:看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那个孔。</P>
就这么一下,却让男人的心都悬了起来。</P>
旁边围观的那些人也下意识的凑近了一点,围的更紧了。</P>
看了几眼,马献明“哈”的一声,直勾勾的瞪着李定安:就说谁能从你手里抢东西,原来是下了套?</P>
再想想男人之前得意的模样:这当上的真不冤……</P>
愣了好一阵,他才吐了一口气:“这一件是残器!”</P>
你说啥?</P>
一刹那,男人眼睛一突,猛吸了一口气,声音都颤了起来:“马……马所长……您再看看……”</P>
还看个屁?</P>
马献明把斗盖提了起来:“这是糊斗,对吧?”</P>
“对……你刚说了,李专家之前也说了,这就是糊斗!”</P>
“这个孔知道是干嘛的吧,插刷子蘸浆糊的……但你想,眼儿这么大,刷子的柄得有多粗?”</P>
马献明比划了一下,“少林寺的棍也就这样了……”</P>
他的表情很生动,语气也很幽默,四围的人“哄”的就笑出了声。</P>
但男人脸都绿了:“马所长,不能眼儿有点粗,你就说这是残器……”</P>
“别慌……来……你看,孔沿上是不是没有釉?”</P>
马献明把斗盖往前一递,然后又翻了过来,“你再和里面没有上过釉的瓷胎比,颜色是不是又白一点?”</P>
“来,你再摸一摸,孔沿这一圈是不是明显要比内里光滑,却又比外部的釉面生涩?因为这里破过,又修复过,所以就成了这样……嗯……等等,我画一下:原先的孔应该是这样的……”</P>
马献明伸出手指,在柜台上画了几下,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他先画了个圈,圈里又划了个小圈,然后又划了四根短线把两个圈连了起来,最后指头一抹,大圈里面的短线和小圈都消失了。</P>
“看到了吧:这玩意就是这么破的,估计里面那一圈已经摔成了渣,粘都不好粘,那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磨平算逑。但如果磨的太深,从外面就能看到胎……想想,这可是皇帝用的东西,哪能这么糙?</P>
就只能浅浅的磨一下,所以最后就磨成了这样:磨掉了玻光面,却留下了釉质层,所以不管是和里面比还是和外面比,无论是颜色、亮度还是质地,都有些细微的差别……明白了吧?”</P>
我明白个锤子?</P>
男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P>
四周的人却听明白了:虽然就破了一点点,就一个小小的瓷圈,都还没一分硬币大,而且中间还是镂空的。但古董就是如此,哪怕只破了小米大一个豁口,也只能当做残器。</P>
更何况后面还打磨过,就残的更厉害了,别说翻两番,能不能值到原价的一半都是问题……</P>
刹那,男人的脸上没了丁点血色,哆嗦着嘴唇::“李定安,你坑我?”</P>
“我坑你什么了?”</P>
“是你说的,这是御用之物,而且整整经历了四代皇帝?”</P>
“你好好想,我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想不起来也没关系……”</P>
李定安悠然一叹,又指了指柜台上方的摄像头,“这里不但有录像,连声音都有,你调出来看一下……”</P>
男人愣了一下,脑海里就如走马灯,浮现出当时的情景:</P>
李专家,这是什么?</P>
李定安:糊斗,就是存放浆糊的瓷盒,粘书或粘信封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