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地狱之门,开启!

张有道一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旦城门口饥民失控,就是成百上千的伤亡。

跳着脚说道:

“在大清朝,做好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本官早就提醒过他,不要掺和施粥,随便捐点银子就行了。”

“快,三班衙役你全部带走。千万不能出事,否则你们完蛋,我也完蛋。”

元和县衙鸡飞狗跳,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一路狂奔。

这种西洋镜,引起了许多无聊人士的好奇。

“卧槽,王兄,我瞧东边肯定出事了。”

“这么多官差,今天有乐子瞧了。快快快,去晚了赶不上热乎的。”

娄门段城墙,挤满了黑压压的乐子人,眉飞色舞。

俯瞰下去,很是满足。

免费大戏,可不是年年都有。

城下的衙役们奋力维持秩序,但是效果甚微。

突然,一骑快马冲出吊桥,狂奔而来。

竟然是已经升任知府衙门总捕头的黄四,看样子非常焦急。

“李大官人何在?”

李郁瞧见了,奋力挤过去。

用很大的嗓门问道:

“黄四,这踏马的怎么回事?”

“人怎么全到我这喝粥了?”

黄四大声吼道:

“被那帮士绅坑了,他们施了半个时辰就撤了。人就跑你这来了。”

“李大官人,快撤吧。”

……

李郁暴怒,原来是这么回事。duwo.org 比奇小说网

只有自己是在实诚的施粥,做好事。

那帮鸡贼的士绅富商,做了个样子就躲进城里了。

他不知道,这会其实只剩下两处粥厂了。

一处是西边的枫桥,钦差行辕附近。

一处就是自己这边。

“东西都别要了,人立即进城。”

“李大官人,别犹豫了,一会这帮人能把伱都吃了。”

“饥民,已经不算人了。”

黄四是个老衙役,知道这种情况的凶险。

解下马鞭,甩的噼里啪啦。

大部分是在空气中虚空抽打,小部分抽在往前冲的饥民身上。

被打中的饥民立刻倒地哀嚎。

“不许挤。妈的,谁挤就别喝粥了。”

在他的神勇表率下,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们也如虎豹一般。

硬是在人群中打出了几条通道。

众人刚准备撤进娄门,然而城门却突然关闭了。

原来是巡查至此的江苏按察使,一看城墙上人山人海。

上来一看,他就魂飞魄散。

漫山遍野的饥民,正在向这里集中。

若是他看过寂静岭的僵尸,一定会大呼,就是这种感觉。

大白天关闭城门,虽然和规矩不符。

但是正三品的按察使下令,城门官哪敢不从。

立刻招呼着兵丁,关闭城门,收起吊桥。

李郁一行人无奈,只能往南边去。

南边2里还有一城门,“相门”。

然而,已经无人值守的6口大铁锅,被饥民团团围住。

李郁看的心悸,后悔不已。

这种场面,比刀枪厮杀更恐怖。

……

一口铁锅被饥民挤翻在地,米粥满地流淌,和灰尘混合在一起。

饥民立刻匍匐在地,贴着地面贪婪的喝。

后面的饥民也想分一杯羹,却被挤翻倒下。

压在了前面匍匐喝粥的人身上,哀嚎惨叫声令人心悸。

在惯性的作用下,后面还有无数的人冲上来。

好似多米诺骨牌,形成了踩踏效应。

而且,自己这群人,就被包围在人群中。

黄四的帽子都丢了,没办法,场面太混乱了。

他呼哧呼哧的,不停挥鞭驱散人群。

嘴里骂骂咧咧,眼睛却是红通通的,冲向堵在前面的“人山”。

鞭子已经不管用了。

饥饿使得人的痛感,畏惧感大大降低。

他只能抽出了佩刀,用刀背砸人,用刀尖喝退发疯的人群。

李郁亲眼目睹,一个相对凶悍的饥民踩着其他人的头冲到施粥的大锅前,将正在吃粥的一妇人撞进了锅中。

黄四见状,劈头一刀。

“我漕/你妈。”

无头尸体倒在锅边,鲜血流入锅中,和白米粥混为一体。

乱了,彻底的乱了。

府城中,响起了尖锐的锣声。

巡抚衙门也在城中,得知了城东乱相。

抚台大人已经调动了直属抚标左营,准备弹压乱民。

带队的副将得到了严令:

驱散流民,不许滞留,违令者杀!

……

“大官人,你快走。”黄四被溅了一身红白污物,宛如野兽。

“往哪儿走?”

“你闹出了大乱子,待会城中官兵一到,说不得就当场把你拿下。跑路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黄四情急之下,直接推了李郁一把。

“你们护着大官人,找个地方躲起来。”

“等今天过去了,再使银子。”

李郁今天已经被突然变故搞蒙了,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

是行善,是作恶?

自己都说不清了。

幸好身边都是忠心的手下。

林淮生面无表情,掂起一柄长刀,走在了最前面开路。

左右挥舞,带出一股股鲜血。

在鲜血的刺激下,流民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

纷纷躲开了这个杀人如同杀鸡的男人。

打通了一条逃命的道路。

李郁看着因为混乱,掉入护城河挣扎的流民。

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已经是狠厉决绝。

他已经想明白了眼前的乱局。

躲不掉,那就来吧。

自己这一世,注定是渡不进天堂的。

城墙上,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没了。

不是他们不忍再看,而是被抚标兵丁强行驱散了。

……

抚标左营副将,探头瞧了一眼城下的乱局。

抽出佩刀,大吼一声:

“弓箭手,放。”

抚标内,马兵占其一,步兵占其四,火枪兵占其二,弓箭手占其三。

顿时,城下一片哀嚎。

不过,副将不为所动。

继续下令放箭,直到把所有流民驱散至一箭之地外。

从天而降的箭雨,不断的刺激着流民的神经。

五波箭后,乱局被理清了。

再没有人聚集在城门口抢粥喝了,要么逃远了。

要么成为了尸体。

按察使见情况稳定了,急匆匆下城,打马去枫桥。

今天的这事,该怎么定性才是最要的。

至于城下那些尸体,先暴晒着吧。

现在要是出城收拾烂摊子,还得考虑怎么收治伤员。

起码有几百人,是没死的。

躺在地上哀嚎,有的是被人踩伤了,有的只是被人撞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太阳下。

他们慢慢的没有了声音。

抚标营副将也松了一口气。

死了好,死了好,就怕是不死不活的。

……

李郁一行人,也没有入相门。

而是匆匆的撤回李家堡,准备应变。

黄四回了府城,承诺一有消息就立即派人送来。

现在最关键的是,钦差会如何定性这件事。

依照大清官员的德行,很可能会把最黑的一口锅扣到李郁头上。

毕竟,如果你不施粥,就不会引起流民聚集,就不会是这么多人。

至于说,施粥之事是响应府衙号召,又或者出发点是好的。

你到大堂上去说吧。

李家堡,瞬间气氛紧张。

所有人都被召集了起来。

“官府要陷害老爷”的消息,风一般传开了。

仓库已经打开了,刀枪矛全部下发。

武器是充足的,一半的人有火绳枪,另外一半的人有刀矛。

张铁匠父子也一脸仓皇,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说好的儿媳妇还没到呢,咋就要开仗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

他们还是依旧握着火绳枪,加入了护卫队。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老爷完了。

官府也不会放过他们,肯定是拷打至死。

几乎所有的兵器,都是他俩打造的。

怕是要凌迟一千刀。

……

林淮生,杀气腾腾的到处训话。

无非是说,如果官兵上门,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李家堡的所有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而杜仁,又充当了另外一种角色。

大讲官府里有老爷的朋友,也有老爷的敌人。

如果官兵上门抓人,就杀掉他们。

老爷的官府朋友们,也会帮着遮掩的。

二人合作,一顿组合拳宣传。

把堡内的人心,暂时安定了。

每个枪手,携带一个牛角的火药,还有一布袋米尼弹。

伙房炊烟不断,忙着赶制大饼。

重油重盐,还加了肉末。

用一个妇人的话说,还不知道李家堡能守几日。

好东西不能便宜了狗官,宁可吃到肚子里,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

李郁考虑到如果官兵如果围剿,令人将船全部划走,暂时弄到石湖巡检司那。

范京带人在石湖里候着,一旦撤离好有人接应。

……

备战。

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比如特意制作的竹筒,这会才开始分装火药。

之前形势没有那么紧张,一直未曾装备。

火药作坊的几个妇人,用小秤称量,然后倒入竹筒。

她们发抖的手,暴露了心中的惊恐。

李郁也逐渐恢复了冷静,接受了现实。

官兵来,就扯旗造反。

依托堡垒,把他们消灭。

然后派人联络上白莲教,联合造反。

他之前监视大嫂,查出了两个白莲教暗桩,可以上门找他们传递消息。

想清楚策略后,他反而轻松了。

开始四处走动,安定军心。

一会告诉所有人,自己在太湖中藏匿了数万两金银,还有粮食盐巴。

一会又大讲天下形势,西北有准噶尔,西南有金川,南边还有缅兵。

总之,大清很乱,盛世只是忽悠人的。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些都已经被清军平定了。

李郁还和张铁匠父子开了个玩笑:

“你们担不担心我的承诺落空了?”

“不敢不敢。”

“放心,就算是到太湖落草。我也给你们张家找个能生养的。”

惹来一顿笑。

在威胁、谎言、鼓励等一系列手段下,李家堡暂时拧成了一根绳。

……

“横塘汛胡把总,要派人通知他吗?”

杨云娇悄悄走过来,问了一句。

李郁一愣,最近太忙,差点忘了这个结拜兄弟。

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

“奴家觉得,还是试试吧?是真心是假心,正好试试成色。”

说着,她突然脸一红:

“你做匪,奴家就去压寨。”

“若兵败,奴家就投湖自尽。”

杨云娇说的很认真,倒是真心的。

李郁点点头,丢给她一把短手铳。

自制的,还是用火绳的。

不过,打的是霰弹,适合近距离防身。

“赶紧熟悉一下,不会使就去问小五。”

……

“林淮生,你去横塘汛,告知一下胡把总。”

“怎么说?”

“只告诉目前的情况即可,其余什么都不要说。”

林淮生坐着小船去了。

横塘汛的位置特殊,是在京杭大运河和胥江的交汇处。

坐落在河中间的三角洲上。

兼具邮驿和水路关卡职能。

驿站的人,和汛兵加起来,有近百人。

还有小船,战马等等。

在绿营兵驻扎的汛中,属于极其重要的枢纽。

老胡的成色,这一次就能知晓了。

李郁面无表情,站在围墙上望向远方。

要说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搞出火炮。

他已经安排了20个青壮,随时准备转移那些机床。

这才是李家堡最精华所在。

人没了,还可以再练。

机床没了,造枪的难度和速度就都变了。

……

府城西南方向。

枫桥镇。

一路打马狂奔的江苏按察使,顾不得官场礼节。

径直闯进行辕,大喊:

“钦差大人,城东施粥出乱子了。”

钦差一愣,赶紧把他拉进屋里。

“出什么乱子了?”

“有一叫李郁的商人,施粥引起了乱民抢夺。抚标左营已经出城弹压。”

“城门呢?。”

“安然无恙,抚标把乱民拦在了城外。”

“死了多少人?”

“自然是有一些刁民,被当场格杀了。”

钦差脸色一白,往椅子上一铺。

这种事,是打脸啊。

皇上他老人家最爱面子,自己若是报上去,怕是要不妙。

他是上三旗,很了解乾隆的脾性。

这位皇上,坐龙椅四十年,最在意盛世脸面和尊卑有序。

乱民闹事,同时就犯了两个忌讳。

一个是撕破了盛世的裱糊,另一个是打乱了三纲五常。

即使是及时弹压了,也不美。

皇上人老心善,越来越听不得这些“不美”的糟心事。

没一会,巡抚,布政使都来了。

其实这些人都算是了解乾隆的,互相在小心试探着。

经过了1个时辰的太极,他们终于放心了。

原来,大家想法都一样。

瞒!

今天发生在娄门外的事,不是乱民闹事。

而是太阳过于毒辣,饥民们又虚弱,一时间中暑死了一些人。

官府派员收尸,并好生安葬。

墓前人心平稳!

在折子里轻描淡写的提一笔,就过去了。

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粉饰的太平,也是太平!

……

“钦差大人来江南,不如尝尝咱这的地方吃食?”

“好,好。客随主便嘛。”

然而,话音未落。

气急败坏的马忠义冲了进来,大声说道:

“出事了。”

一炷香前,枫桥镇外正在排队喝粥的流民突然有人倒下了。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人倒地,大喊腹痛。

没一会,就七窍流血断了气,死相凄惨。

有经验的衙役查验尸体,结论是砒霜中毒。

30个施粥点,有4口锅旁喝粥的人出现了中毒。

程度轻重不一。

马忠义宦海沉浮,经验丰富,意识到今天有人要搞事!

而且所图甚大。

首先怀疑的就是其他派系的人,借着这个机会发难。

以小博大,用区区几十个流民的命,拿掉一堆红顶子。

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乃是文官集团中的清流最擅长的一种方式。

好比是,一粒小石子砸出20米滔天巨浪。

他立即下令,先停止施粥。

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再继续。

不过,饥民可不这么想。

他们有很多人已经走了半天,才赶到了这里。

排队站在太阳底下,又是一个时辰。

早就到了生命的临界点。

他们虚弱的抓住官差,拦住去路。

苦苦哀求着给吃一口粥。

什么有毒没毒,干净不干净的,都顾不上了。

满脑子只有那香喷喷的白粥。

不,那已经不是粥了。

是命!

喝一口就能生,喝不到就会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万物之灵的人呢。

……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

“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自己动手,抢啊。”

这一句中气十足的呐喊,就好似水滴掉入滚油锅。

成千上万饿的皮包骨头的流民,抢着挤着去喝粥。

官差能有几个人,情况很快失控。

机灵的立刻扔了米袋,铁锅,撒腿就跑。

愣一些的,就被饥民挤倒,踩死了。

当然了,争抢的途中,流民死伤更多。

一旦倒下,就不可能再站起来。

乱象,一旦开始,就没法结束。

迅速蔓延到了所有的施粥点。

马忠义顿时后背发凉,他推开衙役,爬到了一辆马车顶上瞭望。

他发现,皂吏衙役正在迅速的被流民群淹没。

就好似是野犬遇上火蚁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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