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提督乃是上三旗贵族子弟,御前侍卫出身,做事风格简单粗暴。
他一声令下,底下的人不敢不从。
其他衙门虽然觉得不妥,也不敢提出异议。
只能苦一苦南城的爷们吧,谁让你们凑不出一身整洁衣服呢,有碍观瞻,惹人嫌不是。
到时候那姓马的子爵瞧见了,还以为咱大清真的很穷呢。
……
京官们未必了解撒克逊,但是很了解乾隆。
皇上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谁要是掉了链子,这仕途就算完了。
“打扫清理行动”持续了2天。
所有的衙门都动起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塑造了一个干净安宁的四九城。街道基本干净,乞丐基本没有,气氛基本到位。
然而,
被驱赶出城的上万“乞丐”聚拢在永定门外,苦苦哀求,不愿意离开。
探马不断送回消息:
“报~马子爵距离朝阳门还有3天路程。”
“报~马子爵距离朝阳门还有2天路程。”
十万火急!
九门提督急的嘴上起泡,好几次想出动马队直接冲散永定门外这帮混账。
然而,他不敢!
如此喜庆的关头,他若是敢把永定门外搞成屠宰场,乾隆会把他全家扔到宁古塔去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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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高人指点,他花500两从一位伺候过3位督抚,2位部堂的年迈赋闲在京的绍兴籍师爷那买了一条妙计。
……
永定门城楼上。
差役们瞧着铜锣,站在垛口大喊:
“诸位老少爷们,大姨大婶请放心。朝廷不是白驱你们,你们现在都去庞各庄,到了那每天2干1稀三顿饭,白养着你们。待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先到的还能领2两补偿银,数量不多,先到的先拿,后到的没有。”
效果出奇的好!
乌泱泱的数万人,都往南去了。
九门提督开心的连呼,这500两花的值!论缺德,还得是绍兴师爷,旗人就想不出这种主意!
“主子,万一这些臭要饭的到了庞各庄发现被骗了呢?”
“饿着肚子走到庞各庄,足足80里路,他们还回的来吗?”
亲兵一愣,随即两眼放光。
他上过战场,知道80里行军是个什么概念,竖起大拇指:
“主子高明。就算是能一路讨饭回来,这就腾出了足够的时间。”
九门提督哈哈大笑,
想到那一幕就觉得有趣,恨不得抛下这防务重担,打马去庞各庄瞧瞧热闹。
……
京城往南60里,
大兴县的城墙上,知县目瞪口呆的望着远处乌泱泱的乞丐,由北往南。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回事?直隶的丐帮要起事吗?”
没人能回答,衙役们抓了几個乞丐一番拷问,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知县恨的牙痒痒,心中把步军统领衙门漕了一百遍。
不过,他不敢说出来。
俗话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他这是十生不幸。
这哑巴亏必须吃下去!还要陪着笑脸。
但此人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机敏灵活,仅仅1个时辰就想出了妙计。
“来人。”
“嗻。”
“去庞各庄敲锣,告诉这些人,他们听错了,是去焦各庄才有饭食安置!对,就是焦各庄。”
焦各庄,在房山。
所以,知县的这一招是踢皮球,把乌泱泱的人群引向隔壁的房山县。
他笃定,
房山知县也只能跳脚骂街,然后效仿自己。
……
过了半个时辰,
他突然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从京城到这里,这些乞丐肯定走不动了,麻烦了。
“召集本县士绅,号召他们捐输点粮食,到西边去开粥厂,给这帮人每人喝一碗稀粥。千万不要多了,记住本官的话,就一碗稀的。”
一碗稀粥,可以让人再走上半天。
既可以保证乞丐离境,又不浪费粮食,续航刚刚好。
妙!妙!
知县得意的哼起了小曲,他觉得以自己才能就算做直隶总督也绰绰有余,缺的只是一个贵人罢了。
“古人诚不我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番闹剧,反正四九城是看不见的。
所有人都在聚焦一件事:
“撒克逊使团,终于进京了。”
……
“尊敬的子爵还有您的随员们,请换乘马。”
面对理藩院通译的请求,使团翻译洪任辉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坐轿子了?我觉得这个还挺舒服。”
“今日风和日丽,京城上万百姓想目睹贵使的风采。”
马嘎尔尼点点头,觉得这个建议很合理。
他身穿天鹅绒天蓝缎子礼服,白色马裤,头戴一顶黑色河狸帽,骑着黑马,频频挥手示意。
几十名随员也都身穿礼服,精神饱满。
其中2名武官,从军服的颜色可以判断,一位是皇家海军军官,一位是陆军军官。
京旗可算是开了眼界。
今日这种大场面,稍有身份的旗丁都必须到场。
他们望着这群黄头发蓝眼睛,长相古怪的夷使,议论纷纷。
突然,
有人大呼:
“踏马的,老子突然明白了为啥茶叶涨价那么离谱。”
“为啥?”
“朝廷把茶叶赏赐给这帮鸟人了。”
周围一群人直呼有道理,越想越合理,一时间对于江南大捷的怀疑也大大减轻了。
……
人群当中,静静的站着俩和尚。
其中一人慈眉善目,光头锃亮,高僧气质外溢。旁边一人高大健壮,浓眉大眼,颇具武僧气质。
这俩人就是贾笑真和灭空和尚。
当然了,现在应该叫作无真和尚和灭空和尚。
用贾笑真的话讲,出门做事有个花名很有必要。
无真,显然更符合佛门气质。
他们目视马嘎尔尼一行在大队八旗兵的簇拥下缓缓进入了朝阳门,心中大定。
无真和尚竖起右掌,高诵一声佛号。
旁边几个自诩信佛的旗人姑奶奶,连忙跟着念起了阿弥陀佛。
其中一年轻漂亮的旗女偷眼观察,只见这和尚站立笔挺,眼神清澈,五官端正,表情自信又温和。
目不斜视,更是充满了出家人的“正直”。
“敢问师傅法号?”
“小僧法号无真!”
“信女,郭络罗.费扬,在旗的。敢问无真师傅,在哪所寺庙持业?”
……
无真眼神深邃,望向那喧闹的人群:
“小僧乃是云游四方,平生只做3件事,写诗、礼佛,化缘。”
旗女顿时眼睛亮了,只觉眼前这和尚清新脱俗,气质十分特殊。
犹豫了半天,低声问道:
“师傅,籍贯哪里?”
“我心安处,即是我乡。”
“师傅在京可有住处?”
“暂无。”
“信女认识一间京城古刹,可介绍师傅暂且挂单。”
“如此,便多谢了。”
无真转头,微笑颔首。
这一瞬间,春暖花开。
旗女眼神低垂,嘱咐丫鬟掏银子,想布施一二。
却被无真和尚一句话给婉拒了:“小僧平生最不爱这身外之物。女施主,您有佛缘。”
……
灭空和尚,在一旁沉默不语。
自从离开苏州府寒园寺后,他的出家人气质逐渐衰微,强人气质明显抬头。
遇事总喜欢用法器解决问题,有回归自我的倾向。
贾笑真私下和情报署的蒋天木说:“这和尚已和佛门无缘,又吃酒肉,又法器捅人,早晚得还俗。”
有重磅香客的介绍,二人很快在法慧寺挂单,算是有了个正经落脚处。
关键是合理!
假如住旅店,每天出门溜达,这嫌疑也太大了。
而蒋天木一行21人,则在理藩院驿馆附近租下了两套四合院,背对背靠着,门却是开在不同的两条街,如此方便于潜逃。
情报署的专业程度不错。
主要有赖于署长刘千江湖经验丰富,很多手段虽然不光彩,可是很有效。
……
住进驿馆的马嘎尔尼一行人,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天朝的气度。
还未来得及仔细查看装修奢华程度惊人的房间,就迎来了一位不男不女,面白无须的太监,宣旨:
“大清皇上体恤撒克逊使团远道而来,赏赐锦缎500匹,金2000两,银2万两,珍稀古玩5箱。在京期间以亲王待遇待之。”
马嘎尔尼只是鞠躬表示谢意。
太监狐疑的打量了他的膝盖,犹豫着离开了。
享受了精美的食物后,翻译洪任辉面色古怪的进来了:
“子爵阁下,我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嗯?”
“驿馆的人告诉我,尼德兰使团也住在这里。”
“什么?”
马嘎尔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问道:
“你确定没有搞错?”
“千真万确。”
“带我去见他们,该死的无耻的尼德兰人。”
很遗憾,站在院落门口,两名手按佩刀的清兵坚决的拒绝了他们见面的要求。
理藩院尚书有严令:
夷使不得私下来往,否则当值士兵当斩~
……
马嘎尔尼悻悻而归,他对使团当中仅次于自己的成员,斯当东,说:
“我离开伦敦的时候未曾听说尼德兰有派遣使团,。途经马六甲城时,也未曾听说此事。所以,尼德兰人是想干什么?绕开我们和大清帝国通商吗?”
斯当东摊开手:
“阁下,我想不通。”
俩人想的头都疼了,最终召来了洪任辉:
“你拿100两金子,想办法搞清楚这里面的玄机。先从那些贪婪的官吏口中,打探消息。”
“是。”
马嘎尔尼不可能想到。
此时,东边的大沽口又陆续来了好多他的同行。
……
津门知府,津门镇总兵已经拥有了丰富的接待夷使的经验。
10天来了6波夷使。
都是单船,相貌寒酸猥琐,胡乱扛点东西就说是“贡品”。
除了国书做的还算像样!
上岸之后,先表明身份,然后就开始高呼“某某王国全权使节,恭祝大清皇帝陛下万岁”,然后砰砰磕头。
刚开始,
知府大人还很感动,觉得夷使诚心仰慕我大清,知礼谦卑。
后来,他就麻木了。
这天细雨绵绵,胥吏又来报:
“府尊,又来了一只船。”
“哎,备轿!”
知府大人懒洋洋的赶到码头,和同样懒洋洋的津门镇总兵一起熟练的接待了船上下来的夷使。
雨水滴滴答答,从总兵大人的头盔流下。
这时,他突然冒出一句:
“你说,这些鬼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吗?”
“啊。啊?”
俩人突然吓的一哆嗦,面如白纸,互相望着对方。
于此同时,春雷炸响,闪电劈中了附近的一颗柳树,冒起了黑烟。
……
津门知府病了,大夫颇觉诧异,直呼罕见!
仕途顺利,正当壮年的人脉象怎么会如此虚弱~
而强撑着心中惶恐,继续接待了3波夷使的津门总兵,也迎来了堪称诡异的一幕。
又是一艘破破烂烂的两桅帆船靠岸。
“书办,这是第几波了?”
“回总戎,一共来了16波。”
“这欧罗巴人咋回事,扎堆来我大清?”
书办笑笑:
“许是他们那边闹灾荒了,都来打秋风。”
说着,
2名相貌丑陋,满脸兴奋的夷人,点头哈腰的来了。
总兵心中默念着,夷使又要磕头了,又要献破烂了,又要高呼大清皇帝万岁了。
果然,全中。
常驻在此的理藩院通译,问道:
“你们又是哪国的使节?”
“安道尔公国。”
书办刚提笔,突然一愣,翻开册子,瞬间震惊:
“可是在1个月前,贵国使节就来了,此时就住在京城的驿馆里。”
……
书办诧异的望着通译:
“什么情况?”
通译茫然,赶紧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夷人连忙摆手:
“不不,海上漂泊久了,我们记错了,我们其实是,是伊比利亚使团。”
书办炸毛了,哗哗翻到前面某一页,指着上面说道:
“可是,伊比利亚使团10天前就到了。”
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似乎时间陷入了停滞。
津门镇总兵退后两步,手已经摸上了刀柄。
突然,
其中一名夷人坚决说道:
“没错,我们奉伊比利亚国王之命出使大清,一共来了2艘船。但是中途遭遇了风浪,被迫失散了。他们先到了,我们后到了。”
通译松了一口气,书办也松了一口气。
津门镇总兵如释重负,摘下头盔抹着汗珠子。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旋涡当中,而且不确定这个旋涡有多大,最终会卷进去多少人。
声音嘶哑:
“别问了,别问了,快,快让理藩院的人接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