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花光用来看太可惜,宫人大多会在春秋两季采些花瓣,回来以丝绢裹以沸水,待漾开后便加入松脂、琥珀浆,将三者调和后静置三刻,待其中水分析出,一则可敷于面上,润泽肌肤,二则再以丹砂添入其中,则又是上好的胭脂料子,抹于唇上更添娇艳,也无副作用。
宫里的人别的不会,调制这样的物件却是信手拈来,这就是典型的一天三顿膳食吃多了,闲得慌又撑得慌,但凡她们吃少点就不会这样。
我料想宫里最闲的也就云太妃和贵太妃这几个,贵太妃有她少女时的初恋陪着,大约是没空理会我的,云太妃那处,重峦的事我又始终是对不住她,开始我便打着要为傅祾拉拢朝中重臣的心思才把人弄了进来,结果人来了却只不过是当摆件,这事儿我毫无立场,根本没资格去怪傅祾,这一遭烂摊子也是因我而起,只能是自己出马,能挽回一点是一点吧。
近来宫中唯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便是小存儿终于得了正名,傅祾觉着我这个存字起的很合时宜,便沿用了下来,如今按宫中序齿应是大皇子,无奈生母原为皇后,如今却是名位存疑,便只用其母姓,以陈皇子代称。
原先几个贵人贵嫔的也还没复位份,这个时机说来倒是正好,我便打算去毓德宫同云太妃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先把位份最高的重峦弄出去。
先弄一个试试看,先瞧瞧成不成,而后其他的人再慢慢来,这是行事的策略,我认为可行度很高。
重峦、姜汐、玉绒、乐薇.......都是花朵似的姑娘,光咀嚼这些名字便是口齿生香,那么多姑娘家皆是双十未至,皇帝却从未驾幸,老闷在宫里实在不成样子,进宫就叫人守活寡,先帝再渣也没干过这事,说起来也太惨了。
反正云太妃娘家有钱,家里姑娘就算养一辈子也是养得起的,我大可以放重峦回去,拿的借口也是现成,当初我为了安护养胎,不得不静居国寺,而陈后那日为避傅容锋芒,也是带发于修行,久居国寺。
........敢情国寺就是块砖,哪里有用往哪搬,环境封闭,治安也好,娘家不管是亲自去接人,还是派人去照顾,也方便。
云太妃晓得我这意思,只是碍于面上敷了面脂不好大动嘴巴,只能蚊子似地哼哼:“行、行,这事儿我看行,重峦能出宫我没意见,明着不行就暗着来,人出去了就好........”
不光是太妃,其实是个人都晓得,外头比宫里好。
我见她没意见,便不去在意重峦有没有意见,我说出宫就得出宫,如今阿彰又得重用,家中也有了子嗣承继,有些事情还是要早做预防,不是重峦说不走就能不走的。
因这一切都是偷偷的,云太妃说的很对,不暗着来瞒不过前朝那帮刺儿头,待重峦得知消息时已是来不及了,她在我跟前哭,又学着姜汐那般闹,换做曾经我怕是火都要冲上头顶,烧到脑门,可如今的我却平心静气,觉得她哭也有理,闹也闹的很对,这场单相思太过无望,可人在宫里总是有些念想,偶尔遇的巧还能远远地见上一面,如今一走,便是一了百了,她连望的资格都没有了,如何能不伤心。
我等,耐心地等,叫阮娘碧水她们都出去守着,等重峦闹累了,便亲自过去将她扶起,安慰道:“大好年纪何必吊死在宫里,你当你自己很厉害,能瞒的很好是不是?”
重峦没力气了,扶一把没站稳,踉跄地跪倒在我跟前的脚踏:“臣妾真的什么都没想过,我什么都没去想,我只是想看看他.....看他,多看一眼是一眼,臣妾真的从未肖想过.......”
我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睛:“哀家倒是很心疼你,只是.........”
只是你这话,我不信啊。
人都是贪心的,便如我,当初如何不想成为一个好女人,一个合格的花瓶;便如傅祾,当初纠结,我不及他万一,他又何尝不想后退一步,安于春华殿不越雷池半步,只尽作为儿臣的本分。
“别哭了,姜汐爱哭你倒也爱哭了,要你们死心怎么就这么难........”
我对重峦说:“只是一味地感动自己终究不是良策,你自以为的痴情,在旁人眼里或许只是困扰,你也知你与阿彰并无交集,男女之间总是要两情相悦才有门道,你若不信,哀家大可亲自安排,就怕你听了阿彰之言受不过刺激,越发要往角尖里钻,这也是哀家此刻劝你的原因。”
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只是人傻了很难清醒,一时半会儿想不通,等想通就好了。
我说完便不再看她,命宫人看好殿门,敦妃在里头哭到什么时候我不管,反正最后总是要走的。
三下两下,这件事算是处理的告一段落,我算着傅祾此刻应是送走了最后一波老臣,就叫人提了些吃食和糕点,傅祾怕我犯懒只顾着睡,我也怕他忙起来没个度,于是又开始兼职起了老妈子,但愿他不嫌我烦。
东浔迎出来,脚步轻轻,说圣上在里头歇息,方才看强打精神给折子打了红批,这会大约还没醒。
我点头,没叫他打扰,只是吩咐殿中的人一一退下,我自己去瞧瞧他。
傅祾睡的很沉,面容安静,鼻梁高挺,生的实在是好,后代的基因应该不用愁了。
我把糕点端出来搁好,也不急着用,只那么看着他,心里知道这是看一日少一日了。
抚摸着傅祾的眉眼,眼下隐隐泛着黑青,我不由得心疼了:“好好一个人,作甚么累成这样.......”
我后悔没有多来看看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呢,能在目光所及的地方看见也是好的。
正出神时,外头步履之声由远至近,我心下疑惑,这个时辰各宫该用膳的用膳,该歇的歇,还会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找来含凉殿。
好在那声音来至门前便停住了,内殿毕竟内殿,寻常人不得召见也来不了,我起身向前两步,便听到东浔的声音,拦的真是时候,敷衍的也真是辛苦。
东浔喏喏赔着笑:“娘娘这时还惦记着圣躬,实在是有心了。”
“不碍事。”
只听得另一女声响起,听着耳熟,竟是许久不见的陈氏:“本宫也只是担心圣上,想过来瞧瞧,哪怕只瞧一眼呢,只盼圣躬安稳,本宫这心也就稳了。”
东浔应和着:“是是是,娘娘有心,奴才一定将娘娘的心意传到,圣上醒后定然知晓。”
那女声听着极是柔婉,闻言便是一笑:“里头如今便只有圣上一人歇着么?”
东浔点头,说的极其自然:“圣上休息时一般不许外头人打扰,奴才虽是近身伺候的,却也不能犯了忌讳,还请娘娘见谅。”
陈氏默了默,又问:“......就连本宫也进不得么?”
东浔估计汗都快出来了,点头哈气,依然是不敢不敢:“这、这个......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我在门内听到此处,虽然晓得她一定不敢贸然就进,却仍不免紧张起来。
好在,外头的人也无意在此与东旭一个奴才多做纠缠,眼瞅着实在是见不得皇帝的面,便也和稀泥地照搬了几句,嘱咐东浔要时时劝诫,要傅祾多注意身体,说的东浔连连称是,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待得人一走后,不光是东浔,便是我也大松一口气。
陈氏聪慧,当初立后时看中的便是她识大体,性子又端敏聪慧,陈国公教养了十余年的好女儿,注定是要送进宫来做皇后的,如今却被一个奴才拦在外头,求见夫君一面而不得,或许对她也不吝为一种屈辱。
可我却不管那个。
我只是感慨;
想同我的祾儿好好相处一晚,还真是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