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再问了她一遍。
“臣妾甘愿守着润孳宫,守着太后娘娘与臣妾的体面。”重峦神态自若,脊背挺得笔直:“出宫一事,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再提了。”
.......现在的后辈都这么有性格的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不是挖个坑跟她说别跳,她还得跟你硬刚,还就一定亲自要跳下去试一试。
从皇后到敦妃,哪个都是不省心,好日子过腻了就非要找点刺激是不是,一个个地都有毛病吗?!
我被气到头疼,但想到是云太妃的侄女,骂她就是不给云太妃面子,于是只好压抑怒火,强行劝道:“重峦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哀家不是在跟你打商量,眼下情势不容人,旁人想出宫都没机会,你还年轻,傅祾也从没将你召到含凉殿去服侍,未必不能重新开始,你想啊,万一能再找.........”
“臣妾已经想的很明白。”
重峦打断我,神色间很有种为爱奋不顾身的决绝和坚毅:“还请太后成全臣妾,成全臣妾这一片心吧!”
........可能真的是遣词造句的能力不强,就只好车轱辘话来回说,蠢是真蠢,但是听起来还蛮感人。
我皱眉,心下有些不喜,可还是道:“你是云太妃的侄女,哀家卖的是太妃的面子,不是润孳宫敦妃的面子,你可不要搞错了。”
话说到这份上,识相地就赶紧磕头,麻溜地收拾好包袱滚蛋,叽叽歪歪......我最讨厌叽叽歪歪的人了。
然而敦妃很有性格,不愧是跟云太妃同宗的亲戚,愣是怎么赶都赶不走,咬死了就是“臣妾不走,臣妾愿意守在后宫,臣妾心里有了彰大人,出宫就看不到他了(这一句是我替她加的)。”
我深知女人为了爱情可以变得有多无脑,可重峦对阿彰一见钟情,这个我也没办法,只好旁敲侧击地暗示她:“重峦,你明明知道,哀家从来不喜欢听假话的啊.......”
“臣、臣妾......”还是年轻,放完狠话还是免不了露出几丝无措,只见重峦强撑道,俯下身行了个大礼:“求您成全。”
我无语了,实在是很为难,为了阿彰为难,哪怕知道重峦究竟是为了谁留下,却如何都不能点穿,最后死活劝不过来,只好点头答应。
“你既然愿意守个冷宫,哀家也不勉强你。”我瞥了一眼偏院,明知也看不见什么,可还是要吓吓她,用那种阴气森森,冰冰冷冷的调调说:“毓德宫你想去就去,不必害怕傅容心里会介怀,他刚夺了权,最忌杀生害命,叫身边的人心寒。”
讲到最后,我还是没忍住,对重峦几乎是明示了:“你爱留在宫里吃稀饭就留着,不过哀家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说着,不自觉地加重语气:“记着管好自个宫里的人,还有记着自己的身份,别闹出些有损颜面的糊涂事,最后再捅到哀家这里,哀家可没工夫管。”
重峦会意,得偿所愿之后智商就又回来了,曼声道:“臣妾遵旨。”
宫里,如云太妃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好打交道,和陈皇后这样孤高自傲的人可以谈条件,可要和一个害了相思病的‘功臣之女’讲道理,那还不如对牛弹琴。
相思病不是风寒,风寒吃药就能好,相思病是吃了药都不好,还容易走岔路,从相思病走到精神病,完全就不能根治,实在是后宫的老大难。
打发掉重峦,我又开始操心姜汐,也就是原先的姜贵人。
润孳宫比较安静,地方也偏,如果真要闹事也不会传的太快太远,只是姜汐老是一个人呆在房里,一天到晚总是哭,还不是光哭,她哭着哭着还老喊圣上回来。
圣上是谁?以前是傅祾,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端王逼宫篡位,圣上已经变成傅容了啊!
我生了孩子,没有变傻,也没有得产后抑郁,任何妇科的毛病我都没有。
..........我他妈就是头疼,被这群二百五气到头疼。
幸好润孳宫有重峦,她办事还算利索,上下周全,打点的宫内口风很紧,所以这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傅容还并不知道。
但是云太妃消息灵通,她肯定已经在看戏了。
对于姜汐,我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道理是讲给明理的人听的,对于只会哭的女人,那是什么用都没有。
她倒好,异母兄长与家父一起和傅容谋反,她自己都摘不清楚还一副谁欠了她的模样,闭门不出也罢了,重峦好心派宫女去瞧一眼还差点被花瓶砸的吓出毛病。
偏巧乐霞也担忧自己的前程,放眼宫里竟没一人与她相好,只有姜汐还没得罪过,便整日寻上门与她呆在一处。
——这两人一个长胸一个长脸,就是没长脑子,合该是一对好姐妹。
我目前还懒得管,反正惹出什么麻烦最多就是乐霞被废为庶人,姜汐禁足而已。
庶妹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还叫我管,我吃饱了撑的吗?
处理完一堆污糟事回到乾寿宫时,阮娘见缝插针地跑来向我禀报,说宫里大清早已经多了两位照看鸢萝的宫人,听说是朱皇后派来的,年长一些的宫人记不清了,只说叫什么什么燕,而那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内侍,名字倒是好记,说是叫西瞳。
我听罢就是一愣。
心想朱皇后真是大手笔,一送就送这么俩‘大人物’来。
不用说,大家都懂的。
眼线,就是眼线,明着监视我的眼线。
女的我不熟,可那西瞳,那都是老相识了。
秉笔监西瞳大人的名号,宫里但凡有品级的都得卖一个面子。
可其实他一点也不托大,反倒永远都是那么平易近人。
反正我喜欢他,我觉得西瞳要比东浔好,东浔生的没有西瞳漂亮。
其实还有一个南一个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有一个东一个西出场就够了。
西瞳很能干,并且黑历史也不多,堪称清清白白,生来就该做内侍的。
难怪傅容就算知道他是东浔的徒弟后,都特地把他提成含凉殿的执笔内侍监,此举甚有勇气,我都忍不住要夸他了。
可惜是人就有好恶之分,西瞳这回算是撞了枪口,再讨人喜欢,傅容再怎么看重培养他,最后也不过落得被朱皇后厌恶发配到乾寿宫照看花草这般地步。
纯属是倒霉催的。
至于另一位,来历就更简单了。
说到这里,我还是要额外感谢一下云太妃,后宫情报八卦小组第一人,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和消息,才半天功夫,该打听的就都打听出来了。
阮娘说这个叫什么什么燕,实际是雨燕,一听便晓得这人无甚特点,普通的跟路人一样,云太妃说她最早的时候伺候过傅容,先皇后亲自挑的侍寝女官,引导皇子成事的第一人。
本想成了事以后直接把她赐给儿子塞进东宫,可惜傅容根本不喜欢她,甚至只答应留在身边当个暖炕头的侍妾,好容易熬到傅容想起她了吧,结果朱皇后又看她不顺眼,都没跟傅容提一句,直接打包送到我这乾寿宫来了。
属于飞上枝头跌进坑的典型案例。
由此可见,朱皇后的厉害之处在于,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她丈夫喜欢甚至看重的人,她一概不喜欢,明着暗着通通都得打发走。
柳绵观察了几日,回来告诉我说,那个什么什么燕很老实,老实地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哪怕论资排辈,在宫里怎么也是个姑姑,可底下的小宫女照样合伙排挤她,排挤的过了头也无妨,这人一句埋怨没有,依旧任劳任怨。
倒是那个西瞳,聪明伶俐又没有架子,几天时间就和乾寿宫一半的宫人混的挺熟,累活脏活抢着干,风评相当不错。
我对那几株鸢萝相当看重,如今能从昭圣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多,唯一完好无损的就是这些移过来的花了,我没事就会去看两眼;
好像多看一点,傅祾的面容就更清晰一点,我就更想他一点。
这些鸢萝都嫩得很,移植了更缺水土养分,这都快一个月了,上头的绿叶还是稀稀拉拉,连花苞都是恹恹的,没一点要开的意思。
我本不想生气,可是最近的破事一桩接着一桩,说好的不气不气........我还是很气。
西瞳见我面色不豫,想都没想就用力地跪下告罪,把头磕地‘咚咚’响。
雨燕也很惊惶,并且眼中时刻压着谨慎,大概她皮肉很是软和,所以跪在卵石径上还没等磕起来,就疼得皱起了脸。
好在我这个太后平易近人是宫里出了名的,怎么都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便浅笑着,抬手让他们起来说话:“瞧把你们吓得,好歹都是有品级的人物了,犯不上把自己和那些低贱的宫人比,快起来吧。”
西瞳连连谢恩,还顺带着替雨燕说了些好话,相当会做人。
我一个眼神,示意阮娘过去搀起软了膝盖的雨燕,顺便看向他们道:“哀家不过是着急了些,可转念一想,这花开不开原不在你们,还在它自己身上,是不是?”
“太后说的是。”西瞳一脸感激不尽,又跪下道:“奴才没进含凉殿那会儿,曾在瑞昌宫替齐夫人照看过花草,这些活计奴才都省得,请太后放心。”
“那就是了。”我见雨燕在一旁眼皮都不动一下,心下更加有数,便继续道:“你师傅在的那会儿你就是瑞昌宫二把手,这么多年了,哀家自然放心。”
西瞳听后更不敢起身,眨眼便是满头汗水。
我无意与他们为难下去,再看了眼那位从头到尾跟个哑巴一样的女人,转身便走了。
云太妃说的果然不错,傅容的女人啊,本事不大,鬼心眼还挺多。
阮娘很惊讶于自己手中的触感,回来就跟我咬起了耳朵:“奴婢去扶她时就晓得不对,哪有宫人的身子骨这样柔软,手比一般的女子都要来的细腻,一看就没做过什么重活,倒难为她忍到现在。”
“不得了啊,让原本做主子的人继续做奴才,傅容也真舍得。”我喝了口茶,咂咂嘴道:“不过他从来就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谁知道他们的脑回路都是什么做的........他无所谓,我就更无所谓了,横竖又不是我的人。”
阮娘表示同意,同时也说:“可奴婢倒觉得,那个什么燕与.......端王,他们的感情未必不深。”
我自认不论是男人女人,他们的心思我都摸得一清二楚,可是想想阮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也没有反驳她:“你的意思我明白,若说傅容为了保她,特意不给名分,白白养在身边那么多年,倒也不是不可能。”
柳绵在一旁插话:“她无才无貌,只有人还看着老实,想必好处都给藏起来了。”
玉绒刚刚进来,手里本在添置香薰球,听了柳绵的话便顺嘴接道:“能藏起来的,也不一定是好处。”
我心中早有计较,只是现在没必要为了个宫人就闹得草木皆兵,便几句话吩咐她们多照应着点,克扣吃穿可以,克扣饭菜也行,皇后叫她来乾寿宫明显是不想叫她过好日子,总之别做的太过火,别得罪傅容就行。
“唉.......为今之计,只有先晾着她了。”我抚着额头,感觉头疼病又要犯了,便赶在犯病之前赶紧吩咐阮娘:“现在,我要见西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