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下合唱比赛的日期将近,但赛前排练的状态却极为糟糕。
四十人的合唱团里的男生只有十个,没了杨善淳这个“音准主将”,那群变声期边缘的小伙子更是方寸大乱。
平时他们一到不好唱的和声就会追着杨善淳的声音唱,就算女生数量多了不止一点、音量比他们大了不止一点,也能勉强撑住不迷路。
而现在……
“来,我们开始‘摩西分海’,从这一列女中开始,帮忙唱一下男低,这一列帮忙唱一下男高。”
何田田为了整体和声的效果只能出此下策。
“何老师,杨善淳还能不能回来了?”张增宇高高举起手,“他要能回来,我可以帮他推轮椅。”
说着,他便半扎马步,双手抓住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轮椅把手,像是螃蟹那样左右横挪。
“我我我,我也行!”
“我也能帮他推轮椅。”
孩子们笑成了一片。
“你们可别给他推到沟里!”何田田也开玩笑道,“他那个大体格子,推得动,你搬得动吗?别到时候没给搬好,他往下一滑,好不容易打上石膏的脚啊,‘咔嚓’这么一响。”
学生们笑得更响了。
“好了好了,收!”
无论如何唱成什么样,这个时候何田田作为老师都是要鼓励、给大家信心的。
“虽然杨善淳倒下了,但他的心依然是跟我们在一起的。”
这番话给孩子们肉麻够呛,纷纷做呕吐状、缩脖子脚趾抠地尴尬状。
“合唱不仅仅是舞台上那一次表演。更在乎我们这个团队平时的每一次排练磨合出的默契、训练出的声音、稳定下来的节奏……这些都是我们共同的财富。是我们互相倾听、互相赠与、互相理解的宝贵财富。”
她眼里带光,“让我们带着这些,连同杨善淳的那份一起去把音乐带给更多的人,让那些评委的老花镜跟着他们老掉牙的审美一起掉下去,给他们来一点震撼!”
“好!”
女孩们清脆的声音扎实而有力,穿得透礼堂的大梁。
见这群孩子们的士气总算是上来了,何田田再次开启老婆子叮嘱模式。
“同学们我们最后梳理一遍。我们是什么时候比赛?”
孩子们七嘴八舌。
“后天!”
“周五!”
何田田一个指挥手势把所有人的声音收掉。
“我们几点钟出发?”
“七点五十坐校车!”
她又提醒,“我们穿什么?”
“校服正装黑皮鞋!”
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好的,但真到了比赛那天,打早上开始,意外就没有停过。
“老师,我没带正装裙子。”
“何老师,我是艺洋爸爸,孩子粗心穿错鞋了,我让人把鞋子送过去了,肯定能在出发前送到!”
“老师我没有黑皮鞋,我穿黑运动鞋行不行?”
“老师你看看张增宇的红领巾怎么那么短啊?哈哈哈!是不是因为你脖子粗!”
“何老师,我随身包落教室了我能不能回去取?”
“老师,我能不能用电话手表跟同学拍照!”
一声声让人脑壳吵到爆炸的“老师”声里,何田田努力稳住自己焦灼的内心。
“所有人!安静!跟我一起倒数,十、九、八、七、六……”
等到倒数结束,所有学生齐齐安静下来。
“家长来校门口送鞋子衣服的,迅速去正门,拿到东西后集体去侧门准备发车。不要单独行动!”
在这种时刻,何田田前所未有地、发自内心地感谢起学区房。
托学区制度的福,大部分落东西的学生家都在学校周边,家长开着车一脚油门五分钟内就能把粗心娃落掉的东西送到。
红领巾长的换给红领巾短的,头绳断的找化妆箱里备用的发圈系上,实在没有黑皮鞋的看站在第几排,要是站在第二排就算了反正前面的同学能挡……
海波老师和卢美妍老师都去开会了,只有何田田一个人挑大梁确实不容易。
好一番忙活,三十九个孩子的庞大队伍终于能出发了。
“晕车的先把晕车药吃好,往前坐、往窗边坐,先睡觉!哪些同学是在家已经打好底的,过来画口红帮忙给其他同学也打个粉底。零食什么都不要进嘴,比完赛再吃!”
校车上,何田田带领几个女生给所有人化妆,她们手里的美妆蛋是不会放过任何一张晒黑的小脸儿的。
“何老师,能画彩绘吗?”陈艺洋问。
小妮子臭美得很,半边打了粉底发白、半边日晒黑黢黢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何田田。
“不能,三十九个人,你就是把我劈成八瓣我也画不完,只有粉底和口红!”
陈艺洋的小嘴角一瞬间就塌下来了。
“老师,钢伴能不化妆吗?”聂雨桐弱弱地举起手。
有喜欢化妆的,也有天生这个时期就不想自己的脸被这东西“污染”的小孩。
何田田也没必要强迫孩子,道:“可以,但是上台必须要摘口罩。”
等到一车孩子妆化得差不多了,何田田又带着全车的孩子一起唱趣味练声曲。
为了缓解孩子们的紧张情绪,她今天并没有加新的、更难的内容,用孩子们熟悉的、熟练的东西增加信心和安全感。
她也是初来乍到,第一次去比赛场地、第一次带孩子们参赛,第一次所有的责任都压在她的肩头。她的预期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只要把这一车孩子健健康康、一个不少地带回学校就是胜利!
“所有人,我们的等候室在二楼205房间,男生先在门外等一等,有需要换衣服的女生先进去!”
何田田在门外给扭捏的男孩们补上口红,这时,刚刚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忽然找上了她。
确认过学校信息无误后,对方道:“你们人齐了就上台吧。”
“什么,现在上台吗?”何田田十分诧异,“我们不是抽到第八个吗?这么快!”
工作人员道:“有拍在你们前面的学校还没到,现在你前面就剩两个学校了。这两个学校都只唱一首歌,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
“可是我们屋里的孩子们还没换完衣服呢!”何田田眉头紧锁。
本来上台之前还应该再缓缓、再开开声、热热身、鼓舞士气的。现在门外孩子们的包都还拿在手里,气儿还没喘匀,就要上台了?
“那你们快换,别过号了就没有比赛资格了。”
何田田很想问,凭什么别的学校迟到了可以让本来排序在后面的她们顶上去,而她们想准备一下就要丧失比赛资格?
但她作为带队的新老师,人生地不熟,闹事并不一定能改变现在的处境,如果因为她一时冲动让孩子们丧失比赛资格、败兴而归,她的良心绝对过不去这个事儿。
“我会让学生快点换的,但我们才刚到肯定需要一些时间,希望您能理解。”
比起每周的排练、校车到会场漫长的路程,比赛的时间显得仓促又短暂。
为了稳定孩子们的状态,何田田特意在上台前叮嘱孩子们先唱一遍最熟悉的趣味练声曲调整声音和心态,再开始进入正式的曲目。但如此慌张的安排下,孩子们只能在没进入状态的情况下唱完了全曲。
四分钟的曲目一眨眼就过去了,向来靠谱的钢伴聂雨桐在慌乱之中碰错了一个大和弦,女高的高音闷在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远远没有平常透亮还略有些偏音,没了杨善淳的男声也跑了几个音。
这不是她们最差的一次,但也远远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直到鞠躬下台,孩子们都还晕着。
练习了那么久、铺垫了那么久、做足了准备,怎么刚到地方突然间上台了?
然后,就……结束了?
“老师,我们这就回去了吗?”陈艺洋问。
她今天的口红还特地选了喜欢的橘红色,嘴角还有一块稍稍涂出去了,亮闪闪的。
这样的情况,也是何田田未曾想过的。
“工作人员说比赛不允许观看。同学们,收拾东西,我们回去上课!”何田田的手微微发颤,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学生们返回休息室拿包,何田田负责跟校车司机联络,检查室内是否有学生落下的东西。
果然,她拎了一只水杯、一个装了化妆品的帆布包、一条校服裤子最后一个上了校车。
点过名,确定孩子们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人也都齐全,黄色的校车向着学校的方向出发。
只是比起今早来时的欢腾与激动,此刻的车上气氛十分沉闷。
孩子们抱着包、系上安全带,或是低头看手机、手表,或是望向窗外,就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是低低的。
大多数的孩子都没缓过来,懵懵的,伤心失望的情绪还追不上事情变化的速度。
“同学们,何老师跟大家讲几句话。”
何田田拧开了扩音器。
“我们合唱团的同学们都是非常优秀的、有很多荣誉和成功的经历的,但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学习面对失败和失望的能力。”
她看向这个失去了欢声笑语的车厢,声音的调值都比平时要低了一些。
“我们需要去面对努力了很多但依然未能成功的现实。并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的。有的时候尽管我们竭尽全力,却依然达不到我们想要达成的目标,这都是人生的常态。”
三十九个孩子们出奇的安静,就那样看着何田田。
“或许更加委屈的是,我们知道自己明明能够做的比这更好,这明明不是我们最好的状态。”
“相信同学们都想过,如果今天校车没有迟,如果今天我们是练好声了再站到台上,说不定就一定唱的比现在更好。如果拿我们唱的最好的那一遍来比赛,一定比这一次的名次更好。”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这种如果的。”
张增宇伤心起来的小眉毛撇成了八字,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逗得何田田差点没绷住自己的情绪。
她道:“或许我们心中会有很多的不甘和委屈,有很多的抱怨。但是在这个时刻,把所有的一切都归为他人或外物的原因,也是不负责任的。今天这样的结果,我们不要责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学会平静的接受失败,或者带着不甘心在下一次取得更加的胜利。我们要学会接受——‘遗憾’是生活的必然”。
陈艺洋接话道:“努力不一定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