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灵子与女巫戚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精神不济了,她的伤虽无性命之忧却也需以妖身静养一阵,可眼看着就要到用膳的时候了,她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吃食,有一家人的氛围,修妖孤寂,她又无亲无故,但却没有练成清冷的性子,反而甚是贪热闹。
她看着女巫戚开始摆饭忙碌,很想上去帮忙,但她眼前却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站起来,却终是晃了晃身子,一头往下栽去。
银灵子只见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便没了知觉。
候卿看着掌心中落回妖身的萤火虫,心头一跳,竟是有些慌了神。
片刻后,他才冷静下来,用心感知了一下,感觉并无大碍。
不放心再感知一次,也是无碍。
再来一次……
就这般仔仔细细地感知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终是放下心来。
他不敢再以守御术替银灵子疗伤,只能任其自然,而银灵子此时已自动进入了修复状态,尾部颇有规律地一亮一灭。
候卿看着这微微闪烁着的光芒,不知为何竟觉得好生熟悉,倏地有什么在心中划过!
他突然想到了不周山外银杏下的那只虫蛹!
那可不就是只萤火虫蛹?!
而且幻术了得!
候卿一时间怔住了,越想越觉得银灵子就是不周外那只虫蛹!
那虫蛹当初被神兽所伤时,共工曾以守御球为其疗伤,想必是水灵留下了印记,所以共工先前才会出乎意料地发现了她!
候卿顿觉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感,眸中不由一亮,他平日里很少有表情,眸中更是深沉不见底,此时这鲜活的神情与平时大相径庭,自然吸引了女巫戚的注意。
女巫戚却看得蹙眉,怎么银灵子突然晕倒又化回原形,候卿竟好似有些……高兴?!
“母巫,我带她去内厅休养,可能不能陪你用膳了。”候卿看了看外头天色,对女巫戚说道。
女巫戚听了这话眉头才舒展开来,道:“无妨,你快去吧,好好看顾。”
候卿将银灵子拢在手心,对着女巫戚一揖,便匆匆去了内厅。
因不能以神术相助,候卿便只是陪在一旁,他怕银灵子疗伤过程中会有什么意外,为了能随时照应,便拿了一个蒲团放在自己面前的榻几上,将银灵子放在上头,时不时地看上一眼。
因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耗了神力,先前已补回来不少,故而眼下即便不用守御术,闭目养神倒也能自己恢复,候卿便偶尔打个盹儿。
待银灵子苏醒过来,已是第二日。
她一睁眼,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便想伸个懒腰,结果只见两根小细杆在身前挥了挥,不由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妖身。
没想到神族的守御术竟能将她伤成这样,还好当初在幽都不忍让候卿浪费神力,不然在守御术里再多呆一阵还不露馅?!
银灵子又腹诽了一通神族小气,正想化为人身,一转身却见身旁一个高大身影。
这熟悉的气息,银灵子抬头一看,便见候卿正以手抵额靠在塌几上打盹儿,顿时心里一痒,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于是也不化人身了,振翅往候卿脸上飞去。
候卿俊美的容颜放大了在她眼前,轮廓分明勾勒出完美弧度的下颚,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透着微微红润,鼻梁高挺,剑眉入鬓,长睫如羽,覆在闭着的凤眸下,微微往上翘起。
银灵子心里一动,便停在了他的睫毛上,顺着睫毛往下滑,落至半空,又飞回去继续滑。
如此反复,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滑下去的时候不小心从睫毛上掉了下来,落在候卿脸上弹了一弹,银灵子顿时觉得这样更有趣,便又开始玩从睫毛上跳下的游戏了。
其实,候卿在银灵子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好奇银灵子要做什么,便不动声色,看她玩得开心,也不知为何竟就惯着她了。
但眼下银灵子这么上蹿下跳的,弄得他从眼睛痒到心里,实在装不了睡了。
“别闹。”
银灵子正玩得兴起,被候卿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要躲到那睫毛丛里,不肯出来了。
无奈之下,候卿伸出手来,想要将银灵子捉下来,又怕伤到她,只能轻轻弹了弹睫毛。
银灵子还想再玩一会儿,但又怕把候卿惹恼了,只能遗憾地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摇身一变,化为了人形。
一落地,便见候卿一双深眸正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里砰砰直跳,双颊都染上了淡淡红晕。
不过她此时心里有些心虚,候卿又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恼了,下意识便弯起眼咧开嘴,给了候卿一个明媚又无辜的笑容,道:“卿哥哥,我没事啦。”
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候卿一番,目露关切,问道:“卿哥哥,你神力都恢复了么?”
候卿见她秀美微蹙,我见尤怜,也不知从何时起,眼前这丫头的一颦一笑竟都能撩拨起他的心弦了。
银灵子见他也不说话,只一味盯着自己看,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卿哥哥,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可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么?”一边说着,一边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
候卿正看得有些入神,闻言顿时被拉回了心思,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移开了眼,强自镇定道:“我也无碍,咳,我们出去吧。”说着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银灵子睁大了眼睛,刚才卿哥哥脸上那一晃而过的,似乎是……慌张?!
银灵子琢磨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但想到自己似乎让候卿有了表情,顿时心里就乐开了花,忙笑着跟了出去。
到了正厅,便见蚩尤与女巫戚都在,银灵子见到蚩尤,下意识便往候卿身后缩了缩。
候卿快步走上前去,对蚩尤行了一礼,道:“蚩尤叔父,一切可好?”
蚩尤颔首,看了女巫戚一眼,道:“都弄妥了。”
女巫戚则亲亲热热地拉着银灵子,关怀道:“你怎么样?昨日突然晕过去了,没事吧?”
银灵子能觉出女巫戚的关切之心,顿觉心里暖暖的,她不想让女巫戚担心,脸上便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戚伯母,我没事,昨日那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啦!”
女巫戚见她脸色红润,遂放下心来,这才看向候卿,问道:“卿儿,你也没事吧?”
候卿见女巫戚是真心喜欢银灵子,而银灵子也很为女巫戚考虑,心下好生欢喜,不自觉间神色都柔和了起来,道:“不妨事,已完全恢复了。”
女巫戚长舒了口气,看了看候卿,又看了看银灵子,觉得这便是幸福了。
巫蛊之术实是以巫术与蛊缔约,寻常来说女巫至百年便可传位给继任,彼时巫术正盛,破除缔约也可消除蛊反噬。
可她无以为继,而今年事已高,加上早年用了禁蛊,多少坏了底子,巫术已有些不济,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那些虫蛊了,只能生生受着这些反噬,别无他法,她总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本来以为不一定能等到候卿回来,许是就要遗憾而终,却不曾想不但等回了候卿,他身边竟还跟着个银灵子!
她没有族群偏见,银灵子单纯开朗,又心悦候卿,待自己辞世后有银灵子陪着候卿,他定不会孤单,自己也就放心了。
而这其乐融融的幸福,让女巫戚也贪生恋世起来,唯愿上天垂怜,自己能活久一些,再活久一些……
念及此处,女巫戚又有些戚戚然,忙掖了掖眼角,动容道:“都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见女巫戚突然垂泪,候卿与蚩尤有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便见银灵子作势嗅了嗅,一把挽住了女巫戚的胳膊,撒娇道:“戚伯母,我好像闻见香味了!什么时候开饭呀?我昨日都没吃到晚饭,可想了呢!”
女巫戚见她这嘟着嘴的模样,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点了点她额头,笑道:“你个小馋猫呀……是不是闻着味儿醒过来的?这会儿是差不多了,这就要摆饭啦。”
银灵子一听,立即自告奋勇跟着去帮忙,与女巫戚说说笑笑地往灶间去了。
蚩尤看着她们,若有所思,直至她们走远,才回过神来,便见候卿也正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出神。
“卿儿,你……你是不是……对银灵子……有意?”蚩尤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与候卿聊聊。
候卿被他问得一怔,银灵子……确实搅乱了他那幽深封闭的心潭。
这就是喜欢么?
这就是喜欢吧。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没有逃过蚩尤的眼睛,蚩尤微微叹息,道:“神妖之恋本就不容于世,何况昆仑山上她已遭帝君怀疑,你们这一路,必定荆棘坎坷。”
求而不得之苦,蚩尤真不希望候卿去尝。
“其实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护着她罢了。”候卿知被帝君怀疑的后果,何况银灵子只是一介妖族,他不能放任银灵子被伤害。
蚩尤瞧他这神情,便知他心意已决,想了想还是问道:“若是与她一起,将来神职怕是无望了,你可想好了?”
候卿摇了摇头,一脸不以为然,有了神职又如何,未必就能保护心中所念,反而束缚了手脚,那些神规,他并不完全认同,更是无法为了大义弃无辜,怕是得了神职也是枉然。
蚩尤还想再说,却听到银灵子与女巫戚已走近了,笑声阵阵,如银铃般悦耳。
想象着女巫戚巧笑嫣然的模样,蚩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想护着她呢?能让她快乐的,便也一起守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