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闪着润润莹光,照亮了客栈简陋的桌案。
宣纸早已铺好,狼毫饱蘸浓墨,却迟迟未曾落笔。婉宁洗漱完毕,端了碗热汤面过来,白色的宣纸滴了浓墨,晕染出一片黑印,生生毁了一张上好的宣纸:“爷,还没想好奏折怎么写么?不如先吃碗面吧,你晚膳都不曾吃下什么。”
“爷吃不下。”胤禟索性放下了笔:“爷着实没想到,这边的官员居然已经猖獗到这个地步,好几万条人命啊,朝庭都养了帮什么玩意儿。”
婉宁有些疑惑:“爷,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封县啊。”
“因为只有死人够多,才能证明他们折子上所谓严重的灾情。他们想用这几万条人命让朝庭的拨款变得更加名正言顺,这帮混蛋,拿着朝庭的俸禄,却行着草菅人命的勾当,爷只恨不能生撕了他们。”
婉宁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简直不敢想像,如果九阿哥没走这一趟,没有直奔清河,那这几万条人命最终会是什么样的归宿。
她轻轻给九阿哥捏起了肩膀,感慨道:“幸好爷来了。”
胤禟的声音有些幽远:“你觉得爷该管这事儿吗?”
“爷?难道您不打算管?”婉宁惊讶极了。
“昨儿八哥的信到了,皇阿玛才处置了索额图,如今正觉亏欠太子,区区谎报灾情,就算报上去,怕是最后也只是推几只替罪羊出来了事。与其这样,不如留着这事儿当把柄,到时一击必杀。”
这就是权术了,婉宁不太懂更不想懂:“可是爷,如果只是贪污些银子就算了,可如今牵扯进五个县的人命,此事若是拖下去,恐酿成大祸。”
“爷在想,若是任由事态发展,搭上这五县人命或是闹了哗变,皇阿玛还能不能让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夜明珠足够明亮,婉宁离得又近,近得足以看清九阿哥眼中的阴鸷和挣扎。
扳倒太子和五万条人命,婉宁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声劝道:“爷三思。”
胤禟愣了一下:“你要爷救这些人?”
“爷,五个县的人命不是小事。爷是皇阿哥,若是连您都只想着打击政敌,这些枉死的百姓该到何处伸冤?谷满仓一个小小县令尚能为了百姓的口粮交出生死悠关的官印,更何况是爷呢?且也不用爷做什么,只要爷把谷满仓的奏折传上去就行了。”
“你可知,皇阿玛为何发作索额图?他是在为太子登基剪除隐患,没了索额图,他日后登基就不会受外戚干涉。”以皇阿玛对胤礽的宠爱,他登基就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他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简直难以想像。
婉宁知道九阿哥对太子有多厌恶和忌惮,她心里也没了底,可光是听着五个县好几万条人命,她就做不到视而不见:“爷您听我说,皇阿玛身体尚且康健,太子德不配位,就算此事不足已扳倒他,也足以动摇他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只要有了裂痕,废太子便是迟早的事儿。可这五个县的人命却是等不得,若是再迟一步,怕是就救不回来了。若是皇阿玛知道您明明有机会救下他们却为了打击太子而装作不知,他可会饶了你?”
胤禟沉默,婉宁咬着牙等一个答案,亦不敢再出声。
房间陷入难言的沉默,只闻得屋外一片风雨交加。
一墙之隔的谷满仓或许正因他的到来而满怀希望,几山之隔那些被淹没了家园的百姓此时又该是怎样的惨状?
胤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握住了婉宁的手,另一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瞧你哭的,爷说不管他们了吗?”
“爷。”婉宁惊喜地抬头,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我就知道,爷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爷,婉宁发誓,就算拼尽全力,也绝不会让太子登基。”
“就凭你能起什么作用?得了,这是爷要考虑的事儿,真有那一天,大不了爷不当这皇阿哥了,天下之大,还能没爷容身的地方不成?”
婉宁用力点头:“到时候,我就陪着爷一起去流浪吧。”
胤禟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