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太后和君后韩姬瑶甍逝,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君太后年事已高,神智也不清晰。早在一年前,这位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足不出殿,靠药物维持生命。君后韩姬瑶,自从产后,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她能够熬过这些年,完全是靠毅力和上天争取时间。她想看着孩儿长大,更想听见孩儿喊她一声母后。至于,太子章成婚大典、儿孙绕膝,对她来说是一件奢侈之事。
君后、君太后两人相隔数日,相继过逝。君太后、君后葬礼尚未结束,相邦赵豹也甍逝。让司礼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司礼早就事先做过一些有关葬礼的准备,忙是忙了点,但不至于显得慌乱。
大丧音敲过之后,赵国邯郸进入了国丧期。
依照礼制,赵君雍守灵二十日,宗室随祭,大臣尽礼。守灵期满,君太后、君后一同葬入王陵。相邦赵豹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后也享受殊荣葬在赵肃侯墓侧,以拱卫先君。
出殡之后,第二日,赵雍复朝。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也不能一日无相。
赵雍神色悲悯道:“阳文君(赵豹死后,追封为阳文君)甍逝是赵国的损失,也是寡人的损失。诸位,随寡人再次缅怀阳文君。”
众人行礼,表达哀悼之情。
礼仪结束,赵雍稳了稳心神,问道:“阳文君走后,寡人应该以何人为相。”
赵雍这句话,也是诸位大臣最关心的。赵雍话语刚落,这些大臣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在了公子成身上。中尉赵襄为了博好公子成,倡议道:“大司寇德高望重,理应为相。”
众人跟着附和道:“臣等附议。”
赵雍注视着殿内的一举一动。殿内很多宗室大臣,心向公子成。赵雍见状,脑海深处涌现出赵豹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大司寇位高权重,身份地位显赫。君上以他为相,必会助长其野心。君上想要赵国朝局稳定,平衡宗室的势力,就不能以大司寇为相。”
公子成见宗室为他请命,赵雍久久未做出答复,已然琢磨出君上根本就没有以他为相的心思,谢绝道:“我资历浅薄、德行不够,不足以为相。请君上另择贤明。”
赵襄本想讨好公子成,忽见公子成推脱相位,误以为对方是以进为退,“大司寇德行不足,试问何人可以堪当大任。”
赵襄此言一出,赵文、赵炤、赵俊等宗室之人,也齐声道:“大司寇莫要推迟。”
赵襄、赵文、赵俊等人之言,显然是没有把他这个君上放在眼中。公子成见这些人推举他相,有点逼宫的意思,心里暗自叫苦。这些人释放的好意,殊不知是把他往火山推。宗室越拥护公子成,赵君对公子成不满的情绪越加高涨。
赵雍注视着公子成,问道:“叔父为相,众望所归。寡人…”
“不可。”公子成严词拒绝道:“臣的德行,为大司寇则已,岂能居相邦之位。请君上以社稷为重,另择贤能。”
赵雍问道:“叔父不愿意为相,寡人应该倚靠何人。”
赵成侯甍,赵肃候继位。公子范、公子桀犯上作乱被诛,而他能够躲过一劫,不被牵连。公子成自然懂得为君之道。君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反复琢磨。赵雍这句话看似简单,实则包藏的意思太多。
“君上,臣的资质浅薄,不足以堪当大任。”公子成拜道:“臣,推举一人。”
赵雍问道:“叔父打算推举何人给我。”
公子成从容不迫地答道:“大司马肥义。”
“阳文君临走前向寡人推举大司马。今日,叔父也向寡人举荐大司马。大司马能够同时得到两位的赏识、推荐,必有过人之处。”赵雍顺势道:“叔父不愿意为相,寡人依了叔父之言,以大司马为相。”
公子成闻言,恍然明白,原来君上心目中早已经有了人选。君上说这些话除了试探自己和诸臣的态度,就是给肥义为相做铺垫。公子成瞥了一眼君上,猛然发现,眼前这个人,早已经不是那个年少气盛之人。
赵君不以公子成为相,也不以宗室人为相,选择以肥义为相。此言一出,不仅众人瞠口结舌,就连肥义本人也感到极度意外。以至于赵雍开口很久,肥义没有做任何答复。
赵雍耐着性子听大臣之语,随后看了一眼肥义。令赵雍感到惊讶的是,他不曾从肥义那张脸上看出半点喜色。寻常人听到这个消息,怎么也会露出激动之情,叩谢君上恩德。
肥义的表情就像是在考虑是否应该接受相邦之位。
肥义不是宗室之人,亦非华夏之人。肥义身上留有戎狄的血液。赵雍以他为相,不仅是因为赵豹、公子成二人的推举。更是因为,他想让赵地的戎狄和华夏不分你我,融为一体。赵雍冒着风险以肥义为相,肥义的表情令他有些失望。
顿时,赵雍心中不悦,问道:“肥义,你怕受苦吗?”
“臣…不怕。”
“寡人看你就是怕受苦。”赵雍盯着他的双眼,“你怕担任相邦之后,寡人将所有的政务交给你。”
“臣不敢言苦。”肥义拜了三拜,“君上以臣为相。如此殊荣,臣倍感惊讶。只是…”
赵雍见他欲言又止,质问道:“只是什么。”
肥义答道:“臣担任相邦,怕辜负了君上的期望。”
“你怕辜负寡人,就做出对得起寡人之事,为寡人分忧。”
肥义迟疑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沉声道:“臣愿为君上分忧。今后必当恪尽职守,做好相邦的本分,不辜负国家,不负君上。”
赵雍以拥有戎狄背景,身上流淌着胡人血液的肥义为相。鼻子敏锐地大臣,似乎闻到了赵国朝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肥义也清楚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赵国的路会多难走,他也会一路走下去。哪怕要付出他的生命,他也义不容辞。
一个月后,赵君在肥义等人的辅佐上,赵国国内恢复生机,百姓安居乐业,商业旺盛,丝毫瞧不见中原大战之后的余波。
这日,赵雍正在龙台,以观天下。
肥义急匆匆而来,拱手道:“君上,韩王病危。”
“韩王病危,韩国朝政必将动荡。”赵雍琢磨片刻,言道:“我们和韩国是兄弟友邦,应该帮助韩国渡过危机。”
“臣也是这个意思。”
“太子仓身在何处。”
“正在秦国为质。”
“几年前,也是这个地方。魏太子嗣、韩太子仓,我们三人站在龙台立誓。他日继承大统,韩赵魏三国结为兄弟之国。终其一生,绝不相争,兵戈相向。我们要学先祖,携手共进。一起重拾先祖的辉煌。”赵雍回想起那日豪情壮语,双眸绽放出光芒,“太子仓该回国了。韩国的天下交给他,寡人才放心。”
肥义道:“君上,我们应该联合魏王,一起向秦国施压,助韩太子仓归国。”
赵雍点了点头,示意肥义去办。
赵国以富丁为使,出使魏国。以仇液为使,出使韩国。富丁来到魏国大梁,进入宫中面见魏王嗣。魏王嗣翻开国书,只见国书上写着:龙台一别,已有数年。龙台誓言,不知君可记得。
魏王嗣回想起龙台昔日的诺言,也是热泪盈眶。魏王嗣稳了稳情绪,问道:“大使,赵王可好。”
富丁提醒道:“赵君,下达罪己诏,昭告诸侯,终其一生不称王,称之为君。王上称赵君为王,是否...”
“赵君也好,赵王也罢。那个男人是在龙台和寡人立下誓言之人。三晋的江山,由三晋说了算。大使回去告诉赵君,寡人也会主张迎回韩太子,拥他为王。”
富丁行礼道:“外使这就回去,转达王上的话。”
魏王嗣道:“大使请。”
仇液出使韩国,来到新郑。魏国以公孙喜为使,出使韩国。韩相得知,赵魏两国助韩国迎回韩太子仓,不胜感激。连忙带着仇液、公孙喜进入宫中,面见韩王康。
楚国欺韩,韩国岸门被秦打败。韩王康气急攻心,大病一场。大病之后,韩王康整个人苍老了许多,身子也更加单薄。第二次中原大战,韩王康加入秦国对付楚国,就是为了报楚王欺韩之耻。韩魏联军,攻楚南阳,大败楚军。随后,秦韩魏联军北上,在濮水之边,击败齐人。随着第二次中原大战结束,韩王康彻底倒下。
韩王康每一次闭上双眼,他害怕就看不到第二日的晨阳,更害怕再也见不到远在秦国的儿子。韩国向秦国多次发出国书,要求秦国送回太子仓。秦国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赵魏联合向秦国施压,韩王康无论身体多么不好,也要亲自向赵魏两国表达感激之情。
韩赵魏三国使者来到咸阳,面见秦王。蓝田一战,秦王一病不起。太子荡负责监国。
太子荡得知三国使者的来意,屏退了三位使者,召大庶长嬴疾、秦相张仪、魏章、甘茂等人入宫。太子荡问道:“韩太子身在秦国,可有此事。”
嬴疾点了点头道:“韩太子的确在秦国。”
太子荡问道:“韩王病重,为何不让他回去。”
嬴疾道:“韩太子主张反对秦国,让他回到韩国。韩国就会敌对秦国。韩太子是猛虎,我们不能纵虎归山。”
张仪也道:“大庶长言之有理。我们不能让他回国。”
“韩赵魏三国大使就在秦国,我们不让韩太子回去。三国是不答应的。”太子荡问道:“叔父是打算和三晋开战吗?蓝田一役,我国国力大损。此时和三晋开战,对我国不利。召韩太子入宫,我打算让他回国。”
嬴疾、张仪齐声道:“王上...”
太子荡截断道:“父王将秦国交给了我。一切由我说了算。父王日后追究责任,我一人承担。”
修鱼一战,三晋败给了秦国。韩太子仓为了进一步了解敌人,主动请缨来到秦国为质。这日,韩仓正在整理有关秦国的资料,侍者韩琮道:“太子,我们在秦国呆了五年。秦国没有半点让我们归国的意思。太子不想办法回国,却有心情看这些。”
韩仓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离开韩国朝堂已久,太子就不着急吗?”
“急有什么用。秦国也不会让我回去。”韩仓胸有成竹地说道:“魏赵两国使者来到咸阳,不出五日,我们便可以回国。回国之前,我要好好了解一下秦国。”
不多时,甘茂来到驿馆道:“请太子入宫。”
韩仓问道:“秦王打算送我回国。”
“不是秦王。”
韩仓疑惑道:“不是秦王,那会是谁。”
“秦国太子。”
韩仓跟随甘茂进入宫中。太子荡笑道:“你就是韩国太子。看上去比我老多了。”
“我比你年长,当然要老上几岁。”
“你自由了。我放你回去。”
“太子放我回去,就不怕我敌对秦国。”
“你不服秦国,日后我们在较量。”
“太子说的话,我记下了。”
“我放你归国,也不要你感激。你回去后,好好练兵。我会亲自率军检验,韩国的战斗力。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韩仓不悦道:“太子如此轻视韩国。”
“韩国以前不也是这样轻视秦国的吗?”
韩仓和太子荡两道锋利的眼神碰撞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谁也不肯认输。
太子荡打破沉默道:“你马上回国,现在就走。我怕突然反悔杀了你。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称职的对手。”
“我回国后,厉兵秣马。等待着你来检验韩国的实力。”
“痛快,痛快。”太子荡道:“我期待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