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父偶然间从楼烦王哪里得知,君夫人孟姚的死,是中山人所为,顿时怒不可遏,起誓道:“马踏灵寿,荡灭中山,以慰亡妻之灵。”
此时,夜色已深,赵主父毫无睡意。
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曾经他快遗忘的画面。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这首歌谣在他耳畔不断回荡。还有那曲《美人长袖折腰》,更是在他眼前浮现。赵主父想起了和孟姚在大陵相遇的情景,想起了关于孟姚的一切。
赵主父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自己已经忘了那个令他心动,而又心伤地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子活在了他的心中。他想忘,却忘不了。
曾经的伉俪情深,如今的悲伤,逆流成河。
赵主父望着稀疏地星辰,惨淡地月光,起誓道:“孟姚,孤,会为你报仇。”
翌日,晨阳漫过九原郡城楼。赵主父将九原郡政务,交给赵希、季剜善后,领着司马望族和乐毅赶回邯郸。赵主父沿着长城,往东而走,路过云中郡,又行走百里,抵达雁门郡。
雁门郡让赵主父脑海深处想起了一个人,废太子章。
赵主父心神有些哀伤地道:“去雁门郡,孤,好久没有见章儿。”
公元前300年,这一年,天下发生了很多事。
齐国、韩国和魏国在垂沙击败楚国,秦国在重丘击败秦国。赵主父击三胡、尘定北疆、开拓数千里山河。也是这一年,对于赵主父而言,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子,孟姚遇刺而亡。
孟姚的死,对于天下人而言,不过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去世。但对赵主父而言,那就是生命之中的一切。赵主父无法承受孟姚的去世,大病了一场。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
赵主父病情好转,整个人也变了很多。以前那个英明果断、敢作敢为的赵主父,有点英雄迟暮。
罢免太子章、扶持公子何为王、壮年退位,自称赵主父。因为有赵主父的余威,赵国新君、旧君交替,在平稳之中渡过。太子章被废,便主动请缨,前往雁门郡。
赵主父得知孟姚的死与他无关,委屈了他,心中更加愧对太子章。赵主父进入雁门郡城内,也不派人通报,直接来到公子章的住所。
公子章正在看司马穰苴兵法,准备誊写一些经典名句,却发现没有笔和竹简,大喊道:“来人,去给我拿笔和竹简。”
侍者见赵主父突然出现,吓得他将手中东西,掉落在地上。赵主父示意侍者,不要吭声,拿着掉在地上的竹简和笔走了过去。
太子章看书太过仔细,随手接过笔放在桌上,见侍者没有送来竹简,骂道:“我要的竹简还不拿来,笨手笨脚。”
赵主父不出声色,递上竹简。
公子章接过竹简,不耐烦道:“退下,不要影响我写字。”
公子章拿起笔就写了几字,却发现背后仍然站着一人,不悦道:“我不是喊你退下。”
侍者并没有走的意思,公子章放下笔,准备教训一下对方。当公子章起身,转过头去,却见是赵主父,跪拜道:“孩儿不知赵主父驾临,多有冒犯,请赵主父责罚。”
太子章往赵主父身后那个侍者投去一道眼神,似乎责怪他不通报。
赵主父伸出手扶起他,问道:“章儿看什么,拿来我看看。”
公子章尴尬道:“孩儿闲来没事,随便看看,赵主父不看也罢。”
赵主父语调柔和道:“拿来给孤看看。”
公子章见躲不过,硬着头皮,递给了赵主父。
赵主父展开竹简,看了看,问道:“章儿,为何看司马穰苴兵法。”
公子章答道:“孩儿崇拜兵圣孙武。”
“你崇拜兵圣什么?”
“兵圣孙武,不愧是天下兵家第一人。他能将吴王身边的侍女,训练成一支军队。为了严明军法,不惜斩杀吴王的宠妃。孙武带领数万弱吴之师,攻破强楚,开启了第一个以弱师,攻破万乘之国国都的先列。”
“你崇拜孙武,看孙子兵法即可,为何要看司马穰苴兵法。”
“孩儿想看看,兵圣师从何人。”
“所以,你就看了司马穰苴兵法。”
“正是。”
赵主父用下颚示意道:“你写了什么,拿过来我看看。”
“孩儿随意乱写,主父不看也罢。”
“章儿写的,为何不看。”
“孩儿字迹写得太丑。”
赵主父伸手,坚持道:“再丑我也要看。”
公子章拿起誊写好经典语句,递给赵主父。赵主父接过竹简,展开看了看,念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儿,可知这句话的精髓。”
公子章答道:“孩儿不知。”
赵主父放下竹简,叹息道:“句是好句,可惜,字差了点。”
公子章谦恭道:“赵主父说得是,孩儿要勤加练字。”
赵主父看着他,眸色之中多了几分慈爱,“章儿,还是喊我君父。孤,听着舒服一些。”
公子章犹豫少许,喊道:“君父。”
赵主父点头道:“还是这两个字,听着舒服。”
公子章似乎觉得熟悉的君父,又回来了,语调轻快道:“君父孤身入秦,着实吓了孩儿一跳。”
赵主父笑道:“孤,不过去秦国呆了几日。有什么好担忧的。”
“孩儿担忧君父...”后面的话语,公子章说不出口。
赵主父替他说道:“秦国扣押楚王再前,截杀靖郭君再后。吾儿是担忧孤入秦,会被秦人扣押,辱没了孤的名声。”
“君父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区区秦国岂能留得住君父。”
“秦国,孤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秦国想要留下孤,那是不可能的。”
“孩儿听说,君父在咸阳当着秦王和芈八子以及秦臣,议政天下诸侯。”
“嗯,是有这回事。”赵主父看着他,又问道:“这些事,你从何处得知。”
公子章激动道:“君父在秦国咸阳议政天下诸侯,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赵主父大笑道:“孤在咸阳喝了酒,大放厥词罢了。”
“君父身在咸阳,议政天下诸侯,秦王、芈八子而不知。君父一身胆量、豪情,孩儿无不崇拜。”公子章又问道:“君父,孩儿心中有一个疑惑。”
“这里就你和我,有什么就说。”
“君父为何率领铁骑,深入草原。”
“孤是为了寻找楼烦人的踪迹。”
“楼烦人被我们击败,远遁漠北。君父为何还要去寻找他们的踪迹。”
赵主父吐出两个字,“伐秦。”
公子章惊道:“君父,准备伐秦。”
“不错。孤去秦国,可不是为了玩的。”赵主父细心说道:“秦王囚禁楚王,失信诸侯;截杀靖郭君,天怒人怨。靖郭君狼狈归国,号召诸侯伐秦。孤去秦国,就是为了近距离了解秦国,顺便看一下秦王和芈八子。”
“君父入秦,是为了了解秦国。”公子章问道:“秦国是否可伐。”
“秦,可伐,亦可灭。”赵主父没有丝毫隐瞒道:“孤,打算起雁门、云中、九原之众,以骑兵伐秦。”
“以骑兵伐秦。”
“孤打算趁着秦国注意力在函谷与诸侯联军开战,打得两败俱伤,再出奇兵,直取咸阳。”
公子章沉吟少许,惊道:“君父,亲率铁骑,深入漠北,寻找楼烦人,就是为了肃清边患。”
“正如吾儿所言。”赵主父没想到孩儿竟然猜到自己深入漠北的心意,“孤要伐秦,就要肃清边患,以免楼烦人趁着我们与秦国开战之时,攻打塞北四郡。”
公子章问道:“君父,找到楼烦人吗?”
“孤,不仅找到了楼烦人。”赵主父笑道:“孤,还降服了楼烦人,为我固守边疆。”
“楼烦人向来桀骜不驯,君父竟然能降服他们。”公子章感慨道:“君父之能,天下诸侯莫人能比。”
“哈哈哈。”赵主父朗声笑道:“孤,不过是降服楼烦人。你这话,也太夸大了些。”
“君父降服了楼烦,肃清边患。”公子章压低声音道:“君父打算,筹划伐秦之策。”
“不。”赵主父答道:“孤,打算马踏灵寿,一举荡平中山。”
“孩儿不懂。”公子章问道:“中山国对我国没有半点威胁。君父为何不趁机伐秦,反而攻灭中山。”
“孤用了十几年,才将中山国打得一蹶不振。孤,不能给中山再次强盛的机会。”赵主父语调铿锵有力道:“齐、韩、魏伐秦,中原诸侯无暇干涉中山国内政,孤要彻底肃清中山国这个心腹之患。”
公子章从赵主父之言,隐隐听出了怒意,但也不敢过问,心想:“莫非,君父攻灭中山,还有其他原因。”
赵主父问道:“章儿,你恨孤?”
公子章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调颤抖道:“孩儿,不敢。”
“孤,要听实话。”赵主父没想到孩儿会有如此剧烈地反应。
公子章虽不知赵主父会有此一问,忙道:“孩儿不恨君父。”
赵主父见他是发自肺腑,内心更是充满愧疚,“你的母亲是韩国公主,你也是孤的嫡长子,你当了赵国十几年的太子。孤将你罢黜,你为何不恨孤。”
“你是君父,孩儿怎能恨你。”
“孤,剥夺了属于你的一切,你为何不恨孤。”公子章若是恨他,赵主父心里还好受些。可,公子章那双眼神告诉他,没有一点恨意。
“孤将原本属于你的王位,传给了何儿,你可恨你弟弟。”
“孩儿一点也不恨。”
“你为什么不恨他。”
“何弟性子稳重,有君王之仪。何弟比我更适合继承王位。”
“你十五岁就能统率一军,攻伐中山。你的才能,远胜你弟弟。何儿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你为何不恨。”
太子章眸色宁静道:“孩儿喜欢征战疆场,不喜欢身居高庙。孩儿的天下,应该是征战诸侯,扬我赵氏威名。”
“你可知,孤,为何废了你。”
“孩儿明白。”太子章含笑道:“君父猜忌孩儿刺杀了君夫人。”
“孟姚之死,与你无关,你为何不反驳。”
“君夫人的死是被孩儿亲卫所为,所有人都说,孩儿为了王位,刺杀了君夫人。孩儿纵使有天大的冤屈,也百口莫辩。孩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君父不是也相信,君夫人之死是孩儿所为。”
“不错,孤是怀疑你。”赵主父惊道:“你主动请求罢免太子之位,拥护何儿为王,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孩儿自请罢免太子之位,拥护何弟,除了向君父表明,孩儿没有刺杀君夫人,也没有觊觎王位之心。孩儿是真心不想身居高庙。孩儿认为,男儿就应该征战疆场,傲视诸侯。”
“章儿,孤,愧对于你。孤,不是合格的父亲。”
“君父没有愧对孩儿,孩儿喜欢现在的生活。”
“孤,错怪你,也愧对你,更愧对你的母后。孤要为你打下一片万里山河。章儿,你有什么心愿,孤定会为你完成。”
“孩儿,愿跟随君父,征战疆场,傲视诸侯。”
“孤,答应你。”赵主父又道:“何儿是合格的君王,也继承了孤的智慧和胆识,但你还继承了孤征战疆场、傲视诸侯的壮志雄心。孤将赵国交给了何儿。孤,也不会委屈了你。孤会让你成为统兵大将,征战诸侯。”
“多谢,君父成全。”
“章儿,跟孤一起回邯郸。”赵主父扬声道:“我们一起荡平中山,向西伐秦,争霸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