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珠帘后面的妩媚女子顿感脖颈微凉,好像白刃加身,泛起莫大的寒意。
“大将军的武道修为,越发高深莫测了。”
四练宗师便是肉身秘境的终点,其上另一重天地,名为神通秘境。
据说有着移山填海,千变万化的可怖手段,乃天底下有数的绝顶之辈。
统辖天水府的赵辟疆大将军,五年前就引火烧身,粉碎虚空,跻身于这一层次,之后立刻被龙庭加封赏赐,刚刚登基大宝的年轻天子,亲自写下“护国柱石”四个大字作为褒奖。
“永太子被废,随王殿下入主东宫,成为新帝,让人始料未及。现在一朝三条龙,迟早生乱。
太上皇仍旧属意废太子永王,太上皇后伽罗却扶持随王,尘埃还没落定,大家都要选边押宝。”
冥冥虚空如水波震荡,那道声音跨越千百里之遥,降临隐阁,传达意志。
妩媚女子垂眸,似是不解:
“随王殿下都已经坐殿称帝,祭告天地,乃名正言顺的九五之尊,废太子还有翻盘的机会?”
赵大将军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蕴含莫大的重量,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尔等不知道内情。龙庭治世,非一家天下。市井坊间的话本评书,讲五帝降生凡尘,助太上皇平定道丧大乱,重整赤县神州,并非一昧穿凿附会。
甲子不到,太上皇便把旁门左道扫荡干净,这其中五族八阀出了大力,所以才有如今的八柱国之贵籍。”
太上皇问鼎天下之初,将赤县神州划分为十四座大府,再把丰饶八地悉数赐给官拜大柱国,这等于是一口气封出八位异姓王。
恩赏之隆重,古今未有!
“太上皇所纳的妃子,无不出自五姓。如今是太上皇后的伽罗乃大赤天福地的法家长女,身份尊贵无比,得到她的支持,随王才能逆势而起。
可沦为废太子的永王,来头也不一般,他母亲是大青天福地的刑家,被逐出东宫后,借助族中至宝,参悟绝学功成,凝聚十方战圣心这一稀世法体。”
隐阁本就是赵辟疆军府当中的心腹幕僚主持运转,这些中枢上层的秘闻不用藏着掖着:
“加上太上皇对永王留有一丝父子之情,谁才是龙庭主人,尚未可知。”
妩媚女子心头恍然,永王虽然被废,本身却有三大优势,一是圣眷未失,二是母族势大,三是血脉高贵。
反观看似执掌龙庭,加冕九五的随王,首先他母亲名分低微,虽也是五姓女,但并非嫡长,提供不了任何臂助,所以投到伽罗皇后门下,谨小慎微讨其欢心。
其次,随王并不被退位闭关参悟天道的太上皇所喜。
俗话说,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
太上皇后与太上皇的关系素来冷淡,早年前几乎势同水火,难以共处。
随王拜在伽罗太上皇后的门下,是一步妙棋,却也注定得不到太上皇的青眼圣眷。
“中枢的局势当真复杂,若非将军法眼如炬,看得通透,我等恐怕还以为废太子被逼到绝路,随王才是真命天子。”
妩媚女子掩嘴轻叹,纵然新帝登基,可只要太上皇还在一日,大权就不可能被他掌握,废立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名为天子,实为储君,那位随王殿下坐镇龙庭的每一天,就像如履薄冰,能否走到对岸,确实是未知之数。”
赵辟疆浑厚如铜钟的音波,轰然在隐阁炸开:
“两条真龙争夺天命,我等插不上手,添柴或者浇水,由八柱国去做。但子午剑宗觊觎玄奇神兵,实乃大逆不道,若非忌惮颜信老儿,本将军早就带领大军,伐灭山门了。”
妩媚女子嫣然一笑:
“颜信寿数将尽,大将军无需在意,子午剑宗上一代道子叛门,一口气连诛四位长老,以及七个真传,逼得宗主颜信不得不破关而出,亲自将其毙于怒云江,两大神通交手,酿成天倾灾祸,甚至撬动虚空干扰灵机,让浊潮大盛,遗祸无穷。
自此之后,子午剑宗元气大伤,可以说是一蹶不振,不再是大将军的心腹之患。”
远在千百里外的赵辟疆双手负后,好似坐在一方虎皮大椅上:
“这些年,子午剑宗突然集中在义海郡招收门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外界传言,颜信倾注心血培养出来的道子寇求跃,乃受堕仙所迷,追寻神通之上的长生秘境,结果堕入浊潮,沦丧神智,化作邪魔,这才有叛逃之事。
寇逆被诛杀之前,极可能找到传闻中第七口玄奇神兵,只是未曾到手。
颜信老儿这几年忍气吞声,究竟是示敌以弱,还是真的外强中干,委曲求全?”
妩媚女子眼眸狭长,轻笑道:
“大将军怀疑颜信老匹夫,他其实跟寇逆做局,仍旧在谋夺第七口玄奇神兵?”
赵辟疆遥望天边,隔空对话:
“五帝斩灭堕仙,炼作玄奇神兵,镇压龙庭国运,五姓与太上皇,分别持有六口,用其统摄赤县神州的万方灵机,升降雷霆,推动潮汐,总理阴阳……倘若子午剑宗占据第七口玄奇神兵,龙庭都要忌惮几分。”
妩媚女子抬起涂抹丹蔻的手指,拨弄发丝:
“万一五姓与龙庭共击之,岂非灭门大祸?”
赵辟疆哈哈大笑:
“倘若赢了,便是千秋万代的基业永固,换成你,赌不赌?就算五姓与龙庭联手发动玄奇神兵,最多出动三口,子午剑宗只要抗住一次,以后一跃成为天下上宗之首。
反正换作本将军,一定赌!”
妩媚女子认真思忖,随后摇头道:
“持有玄奇神兵,不仅能够威压当世,还可以调动灵机,鲸吞万方,哪怕被浊潮侵染的贫瘠魔土,也可以被冲刷浇灌,化为修道人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这种诱惑,实在太大,难以抗拒。”
赵辟疆眸光烁烁,宛若两颗大星旋生旋灭,蕴含无比深邃意味:
“所以,不止是罗兆鹏这种小角色,子午剑宗的各大真传,都陆续开出悬赏挂上去,当年本将军用隐阁扼杀了一個裘千川,还不够。
本将军要逼得颜信老儿坐不住,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妩媚女子俯首听命,隐阁本就是大将军的产业生意,它的作用不仅仅在于日进斗金捞银子,更能为赵辟疆提供方便。
如果他想要一个人死,无需自己出面使力,只要将其名字高悬隐阁。
……
……
“隐阁规矩,一次不成,除非加价,不然悬赏就会降档。那几家的孤魂野鬼,拿出千两黄金已经不容易,估计是没后续了。”
通文馆中,老刀坐在门口,呵呵笑道:
“小七爷,可以过上好一阵清净日子了。”
白启心情不错,拎着两包糖炒栗子,递给刀伯一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不至于蠢到非得送掉命,才肯罢休。
师傅这一回打窝钓鱼相当成功,黑河县方圆数百里,大抵被扫荡干净七八成了。”
老刀眼角皱纹微微上扬,剥掉脆脆的外皮,把油光锃亮的香甜栗子丢进嘴巴:
“对于少爷来说,这事儿还不算完,苏、冒、韩、方这四家,也就冒家因为勾结邪魔死得还算干净,其他几座行当都剩着不少人,当然,苏家最后一支香火,而今也被掐灭。
仔细想来,只余梨园行韩家、金银行方家。
他们啊,一个做逢迎权贵的皮肉买卖,一个开存取抵押的钱庄生意。
要么有关系,要么有财力,都不好惹。”
白启啧啧两声,能够稳坐一门行当的头把交椅,谁也不是易与之辈,若非撞到自家师傅这块铁板,至少传承四五代没啥问题。
别过刀伯,他回到休息的厢房,开始清点收获。
两门上乘武功,一横练,一道术,皆是价值不菲的好货色。
其次便是各种伤药、外药、补药,乃至于……春药?
“江湖人士龙蛇混杂,啥下三滥手段都有。”
白启撇了撇嘴,正经人谁会随身带着催情之物。
他继续整理,那本《风流探穴十八式》被丢到一边,压在枕头底下。
“鬼头刀的料子不错,拿给黎师傅让他融掉,打一口千锻级别的好兵器……”
白启捡捡挑挑,居然从中找见一本道丧古籍,封面做过防水处理,内里有些被虫蛀啃咬的损坏痕迹,但总体保存得相当好。
“堕仙降大千,浊潮起虚空……”
他翻开扉页,便看到这么一句话,与打小听说过的那些神话大差不差,无非是不知名讳的堕仙坠在赤县神州,引发前所未有的浊潮大祸,污染灵机,使得所有修道之人,都面临“魔染”危机。
简而言之,大概就是修道人吞吐灵机时,走火入魔的几率暴涨,欺师灭祖,杀戮同门的恶事屡见不鲜,使得无数称雄一时,风光无限的道统、传承因此覆灭。
直至龙庭出世,通过六口玄奇神兵梳理灵机,涤荡浊潮,重新恢复赤县神州的本来面貌。
“堕仙究竟是啥?域外更为强横的大能?亦或者长生不死的仙人?”
白启感到疑惑,只不过道丧古籍并未做出解释,继而用大量篇幅称颂四圣五帝,奇怪的是,撰述的作者把“四圣”列在“五帝”之前。
要知道,五帝托胎转世,降临凡尘,助太上皇扫平天下,绝灭妖邪,重拾山河乾坤,早已为世人所共知。
府郡大城,皆有“五帝庙”,里面供奉大青天刑帝、大赤天法帝,大白天公阳帝,大黑天水帝,大黄天巴帝。
祂们的子嗣血脉,也被唤作“五姓”,身份地位与皇亲等同。
故而,也有一句流传颇广的话,龙庭与五姓同治天下,共分神州!
这并非吹嘘之言,那位自愿退位闭关修行的太上皇曾经当众立下一条规矩,凡龙庭天子只可迎娶五姓之女。
“简直尊崇到极点,这份待遇。”
白启感慨,太上皇如此举动,相当于把龙庭的皇位更迭,仅限在五姓当中。
“自古以来,上位者最不可能分享的,便是权力。除非,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他埋头看书,然后发现越到后面,撰述作者似乎愈发偏激,字里行间充斥各种贬低之词,宛若激昂檄文,声讨龙庭不敬真圣,反而供奉伪帝。
“五帝是伪,四圣才是真?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白启眉头微皱,书中有一句话被反复提及,四圣作为创世之源头,恩德泽被,弥远无边,赤县神州却无一座庙宇供奉,乃大不敬,撰述作者认为,正是这种不敬,方才招致浊潮大祸。
“对啊,为何赤县神州从不见四圣之庙宇?公开的说法貌似是,四圣不具名讳,不存形体,故而不受香火,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可信。”
白启渐渐被吸引,精神沉浸进去,书页翻动飞快,不知不觉已到最后:
“寰宇本分五大道纪,自‘太易’起,天地出诞,一切虚无,未曾生有。
四圣打破大千,踏步而出,下于界海,上取大道源流,下合亿兆世界,造化出无穷生灵。
立道庭为祖脉,传名诸天,治世定规。
祂们为道之形,法之本,极少显迹,收有十二仙首,授予道君尊号,辖制诸方天地,此为‘太初’。”
书中只详细描写“太易”、“太初”两大道纪,剩余却未再提。
但撰述作者提到一个颇为有趣的说法,最早计算寰宇生灭的用词,乃是“劫”,多以第几劫为名,直至四圣到来,方才改称为“纪”。
此人似乎是某个穷经皓首的大学者,自称翻遍千秋以内的经典史书,也未能找到个中答案,十分遗憾。
末尾之处,他写出四圣之名讳——
“大智玄君,大德天尊,大慈至圣,大爱罗神。”
白启手指掠过,按在一个又一个模糊字迹上,心神莫名触动。
他猛地合上这本道丧古籍,盯着书名:
“《太史公一家言》,好怪的名字。这不是一人所写,而是一家世代所著,难怪能够从道丧写到龙庭……中间历经三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