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被惊得不轻,金凌却已经与金阐为首的众金家子弟从吵嘴升级到动手,由于以一敌多,还中了激将连他的灵犬都没有叫来,很快便落了下风。
魏无羡道:“这孩子,这么容易就中了人家的激将,许他们多打一,自己就不能叫帮手了?”
江澄嘲他道:“阿凌要是当真叫了仙子来帮他,某人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儿?”
话音未落,那场面已经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魏无羡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道:“不叫也行。反正这次有‘我’在这儿,还能看人欺负了他去?”
“魏无羡”也不含糊,直接上手教了金凌一招。后者学得也快,轻轻松松将一众少年都撂倒了。
——那七八个少年落败而逃,一路骂声。金凌则在他们身后放声狂笑。待他差不多笑够了,魏无羡道:“这么高兴,第一次打赢?”
蓝景仪道:“真不愧是老祖前辈!”
金凌哼了一声,不赞同也不反对。
——金凌道:“呸!单打独斗我从来都赢的,但是这个金阐每次都找一大堆人来帮手,忒不要脸。”
——魏无羡刚想说,你也可以找一大堆人来帮,打架又不是非要单打独斗,有时候拼的就是谁人多,可转念一想,金凌好几次外出都是一个人,没有同龄的家族子弟跟随,恐怕根本没有可帮手的人选,又收住了。
读到这一句,金凌喉中一堵。不知怎的,往常也早已习惯、不曾在意,这会儿心中却一阵委屈上来,鼻头隐隐有点发酸。
蓝景仪道:“大小姐,真是这样啊?”
金凌声音微沙道:“怎样?”
蓝景仪道:“不怎样,谁说你没有帮手?下次打架叫上咱们,看他们还敢不敢仗人多!”
魏无羡当即笑出了声,接着又收住,竟有点同情起坐在后面的蓝启仁了。
果真,蓝启仁气道:“旁人聚众斗殴,不但不阻止,居然还要一并凑上去!这个蓝景仪,实在不像话!”
金凌翻了个白眼,道:“要打都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哪次还能提前把你们叫过来?真是。”
蓝景仪道:“哎,我这不是——”
蓝思追无奈打断:“景仪!行了!”
金凌将金阐几人都赶跑之后,就在原地与“魏无羡”说起话来。
——金凌看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小叔叔从来都是劝我,你居然还怂恿我。”
——魏无羡道:“别听他的。我跟你说,等你今后长大了,你会发现想打的人更多,但是更要勉强自己和他们好好相处,所以趁你还小,想打什么人就打个痛快吧。你这个年纪不跟人轰轰烈烈打上几场,你这辈子就是不完整。”
蓝景仪道:“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金凌脸上神色似乎有点向往,但口里仍不屑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小叔叔是为我好。”
金凌道:“这就是我来之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话一出,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蓝思追道:“虽然没有具体的时辰能够参照,但我和景仪来之前,应该也就是这时。”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生出些紧张与激动。
蓝景仪道:“那还等什么?早读早知道!”
金凌道:“还用你说?”
回到书中。
——……说完忽然想起,从前的莫玄羽对金光瑶是视若神明,绝不敢说金光瑶半句不对,现在却说“别听他的”,莫不是当真对金光瑶没有非分之想了?
金凌:“……”
——魏无羡看他目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痛快地道:“看来是瞒不住你了。没错,我已经移情别恋了。”
金凌喃喃道:“……我信了他的邪。”
蓝景仪道:“嗐,咱们给老祖前辈骗的的还少吗?”
——魏无羡声情并茂道:“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发现其实敛芳尊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也不太适合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不想要除了含光君以外的任何人……等等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金凌,金凌!”
金凌一阵恶寒,道:“幸好我没听到他说这话。光看着字就够恶心了。”
魏无羡道:“嘿,这小孩会不会说话!我这么真诚地表白,他不感动也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恶心!!”
蓝忘机无声地看着他。
魏无羡的声音越来越小,发觉“自己”这胡言乱语给编排的正主听到之后,更是不由自主有些脸热。
他指天发誓:“蓝湛你看他这么浮夸,要是换了我,绝对真心实意,一个字虚的也没有!”
蓝忘机眼中似有光彩闪过,魏无羡正要细看,却又只剩下波澜不惊:“不知羞。”
——金凌转身拔腿狂奔而去。魏无羡在他身后喊了几声……谁知回头一看,只见月下白衣如霜人如雪,在他身后不足三丈之处,蓝忘机正神色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蓝景仪道:“金凌你到底是看没看到含光君才跑的?”
金凌道:“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含光君又还没在!”
“魏无羡”假作若无其事,迎上“蓝忘机”,二人边走便说,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了金凌身上。
蓝思追道:“魏前辈是当真很关心金公子。”
金凌低哼道:“谁要他瞎操心了。”
——魏无羡道:“但是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嘛。……难道金光瑶就没个差不多大的儿子女儿跟他亲近的?”
——蓝忘机道:“金光瑶曾有一子,为人所害,幼年夭折。”
金凌顿了顿,脸色黯然下来。
蓝思追轻声道:“金公子,节哀。”
金凌咬牙道:“且不说瞭望台本就是造福于民的好事——为什么,他们和我小叔叔政见不和,要向阿松下手?”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该说什么?
修真界中,虽不为道义所崇,但牵连家人才是常态么?
若这样说,只能火上浇油、刀口抹盐。
魏无羡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孟瑶的脸色不怎么好。
他轻声道:“我竟连一个孩子都护不好。”
聂怀桑原本波澜不惊地看着、听着,有他这句话,神色忽然一动。
这样一说,好像是挺奇怪的?
不论现在的孟瑶力能逮否,以仙督敛芳尊的心机手腕,与人生出龃龉,就看不出对方是会对稚子下手的险恶之人、没有想过要护着自己的儿子不受暗算?
亦或是,竟然没有护住?
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异常。
他无声地敲了敲扇柄,暂且将这个念头放下了。
说不定,只是自己戒备太深,对此人看得实在过高了。不然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偶有一次疏失,也不是多么奇怪。
只是,不论蓝、魏二人私情,这天书的确鲜提无关紧要的人事。
总归先记下便是。
蓝、魏两人说着话,回到了兰陵金氏备下的客房。至深夜,开始了行动。
——他翻箱倒柜,翻出一叠白纸和一把剪刀,三两下剪出一张纸片人。这张纸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长,圆圆的脑袋,袖子剪得宽大异常,仿佛蝴蝶的两只翅膀。魏无羡又从桌上取了笔,画了几画,把笔一扔,提起酒盏喝了一口,倒头便往榻上一躺。而那纸片人则忽的一震,抖了抖,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到了蓝忘机肩头。
蓝景仪道:“这是魏前辈附到纸人身上了?好神奇!”
蓝思追道:“这术法的确奇巧便利,想来也是有限制的吧?”
金凌道:“哼,歪门邪道。”
蓝景仪道:“好用不就行了?”
金凌没搭理他,往后一看,嘴角顿时一抽,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蓝思追跟着看了一眼,也沉默了。
——蓝忘机侧首去看自己肩头,纸片人一下子扑到他脸颊上,顺着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额上,对它爱不释手一般,拉拉又扯扯。蓝忘机任由这张纸片人在他的抹额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纸片人见状,赶紧哧溜的一下滑了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头。
金凌骂道:“他怎么这时候还玩这些有的没的!”
“蓝忘机”捻住纸人叮嘱一句,魏纸人点头,便飞出了客房。接着,书中就他使用的“剪纸化身”之术解说一番。
孟瑶道:“魏公子这秘法,倒是极方便探听情报。”
金子轩脸色有些微妙的纠结,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个术法,有没有可能用在射日之征当中?”
原本因纸人一番动作微微脸热,刻下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水幕,正留意到“轻则失去意识一年半载,重则终生痴呆”一句,蓝忘机顿时绮思全无,眉头微蹙。
魏无羡瞥了金子轩一眼,倒没有呛他,只道:“这术法,我现在还没有研究。就是研究出来了,缺陷也很明显。单单有时间限制这一条,就意味着不能走太远,深入敌营的可能性不大。”
而若是连深入敌后都做不到,又何谈打听什么关键情报。
虽然发问的是金子轩,关心答案的却不止他一人。魏无羡这话一出,诸人俱有些失望。
魏无羡否完了剪纸化身的用处,自己却若有所思:现在战时,自己应当不会有心思折腾这些迂回的秘术。是以,这术法是应该是他后来才弄出来的,没有什么迫切的需求,多数时候也够用,便止于这一步。现在提前得知,回去再多研究研究,说不定当真可以将种种局限削减,派上用场。
正想着,忽觉手上一紧。
是蓝忘机。
他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赞同。
魏无羡秒懂。
他当即道:“蓝湛你放心,若是这术法不能完善,我绝不会拿它胡来的!”
诚恳至极,就差指天立誓。
蓝忘机这才放松了手,仍是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道:“说好了。”
魏无羡道:“说到做到!”
魏纸人飞过金光瑶的别馆绽园,看见坐在会客厅里的聂、蓝、金三人,又瞧见书房悬着蓝曦臣所作春夏秋冬四景,画技精绝。
蓝景仪神往道:“泽芜君的画作,敛芳尊这里居然一口气挂了四幅!咱们都难得见泽芜君手迹呢。”
蓝思追欲言又止。
魏无羡摸摸下颌,暗道泽芜君与这位敛芳尊的感情当真极佳。
转念一想,毕竟是十几年的金兰兄弟。赤锋尊去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蓝曦臣本是赤诚君子,与人结义必是真心诚意,若感情不好,才是奇怪。
对这一段,孟瑶似有些讶然,聂怀桑则沉沉地望了脸色难晴的蓝曦臣一眼,神情晦明不定。
魏纸人出了绽园,潜入了金氏的家主寝殿芳菲殿,在桌上发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可惜受限于纸人之身,拉不动上面那只玛瑙纸镇,也就无从得知信中内容。
蓝思追道:“这信件想来是关键之物了。”
魏无羡亦道:“这封信应当是关键。”
金凌注意力却不在那封信,而在随后从里间出来的秦愫身上。
蓝景仪道:“金夫人这是怎么了?”
——金麟台的女主人出现在芳菲殿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然而,此刻看上去不正常极了。因为她的脸色雪白,毫无血色,人也摇摇欲坠,仿佛刚刚早过重击,从昏迷中醒过来,随时能再昏迷一次。
金凌自然也不知道缘故,他忧心于秦愫的异常表现,再次加快了读书的速度。
——秦愫倚着门,发呆半晌,这才扶着墙壁慢慢向桌边走来,望着玛瑙纸镇压着的那封信,伸手似乎想拿起它,最终却又缩回。灯火之下,能清晰地看到她嘴唇不住颤抖,而那张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
魏无羡道:“这封信果真有问题。”
聂怀桑道:“看来,是和敛芳尊有关?”
秦愫将信扔了出去,“魏无羡”正犹豫要不要飞出去窥看信件内容,金光瑶却好巧不巧出现在了寝殿。
蓝景仪一阵毛骨悚然,道:“敛芳尊这样——怎么这么吓人。”
金光瑶那种殊无异状的反应,恰恰说明了,他身上异常很大。
金凌心情已是极差,道:“闭嘴。”
看到秦愫哆哆嗦嗦举起那封信开始说话,魏无羡便知:这封信是保不住、更看不到内容了。
一念尚未转过,便听有人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孟瑶十分冷静地道:“这封信保不住了。里面的秘密,一时半会儿,大抵也是见不了天日了。”
聂怀桑道:“孟兄可真是镇定。信中的事,定然与‘你’切身相关,你就不在乎?”
孟瑶反问道:“不镇定,我还能怎样?我眼下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能让秦姑娘受打击至此。”
说话间,金光瑶已将秦愫手上的信看完。
金凌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太稳定,攥成拳头的两只手,也在微微地发抖。
——金光瑶语气笃定地道:“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无稽之谈,构陷之词。”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阿愫,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我真的这么说了,你又不信。真叫人为难。”
金凌终于读不下去了。
书里的这个人,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可怕。
哪怕他还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只看这夫妻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就已经够可怕了。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退到一旁,扶着柱子,忽然呕吐起来。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明明是风雨同舟的年少夫妻,面对着同一件事,一个撕心裂肺、仪态全无近乎疯狂,另一个却是面不改色、温声软语,连眼皮子都不眨一眨,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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