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雨后初晴。
湿漉漉的新绿上,缀着晶莹的水珠。
城南角巷子最尽头的院子里,阿雪正随意的坐在一处还未干透的矮枝上,百无聊赖的晃着她的小腿。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她抻着脖子朝里面看。
“师父,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商正在屋里摆弄他那几个宝贝物件儿,乍一听到屋外透着几分焦急的俏皮声音,只侧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并未搭话。
也就是一瞬的工夫,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了手里的东西上。
阿雪知晓师父听到自己说话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最清楚。
这老头儿,惯会“装聋作哑”。
一双漂亮又灵气的眸子转了转,她“哎哟”一声。
声音比起刚刚那一句,要大了不少。
林商不紧不慢的捋着胡子从屋里踱步出来,正对上阿雪那双笑眯眯的眼。
眉头一挑,林商哼哼两声。
“你哎哟什么?”
“还有!谁准许你爬树的?”这是姑娘家应该做的吗!
饶是林商一脸的不痛快,阿雪却并未觉得害怕。
“这树种在院子里,就是自家的。我爬自家的树,难不成还不准了吗?”
说话间,她已经轻巧的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吓得林商一个激灵,生怕她摔着。
“你这丫头,慢点儿!”
往前几步虚虚的扶了小姑娘一把,林商吹胡子叹气。
也怪他。
他知晓怎么养林玉,却不知怎么养阿雪。
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晓得如何照顾一个瓷娃娃般的小闺女。
可不就是瓷娃娃么,当初阿雪被林玉抱回来的时候,那么小小的,又白又嫩,一双漂亮的眼睛,宛如星眸。
哪像现在……活像一只小猴儿。
阿雪不知林商腹诽,只随意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眼里透着几分期待。
“师父,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商的思绪被打断,瞟了一眼阿雪,见她无恙,又转身往屋子里走。
“大约今日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听到林商的话,阿雪一下子急了。小跑两步跟上林商的步子,她抱住他的胳膊。“为什么不回来了?”
林商已经进了屋,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又把手里刚拿起的物件儿放下。
“你找他做什么?”
平日里林玉出门办事,也没见小丫头这般关心。
阿雪一歪头,天真可爱,她也没隐瞒,脱口而出。“师兄说今日回来给我带糖果子!”
糖果子啊,城中岳记的最好吃,果子酸酸甜甜的,外面裹上一层甜甜的糖霜,入口最是适宜。
林商一咧嘴。
果真是只小馋猫。
林玉推开门,一进院子就听到屋内一老一少的说话声。
混着师父的无奈和小姑娘的娇憨。
一脚迈进屋子,正看到阿雪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只是,未等他开口问询,阿雪却先朝他奔了过来。
“师兄!你回来啦!”
林玉被阿雪猝不及防的撞这一下,差点一个踉跄。又怕摔到她,只将她抱了个满怀。
站稳了脚,才一脸温柔的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嗯,回来了。”
林商撇了撇嘴。
“她等的又不是你。”
林玉一愣,随即又低头看向小丫头。
“等的不是我?”
阿雪的视线一直盯着林玉手里的几个纸袋,根本没注意到林玉投来的视线。
她嗅了嗅鼻子,怎么没有糖果子的甜香呢?莫不是师兄忘了给她买?
见状,林玉了然,低笑出声。
“原来等的不是我,是糖果子。”
林玉正是束发之年,长得又高,阿雪在他身侧,堪堪到他的胸口处。
他笑容温柔清隽,对着阿雪,眉眼舒展,虽然语气调侃,神色却没有半分不悦。
吐了吐舌头,阿雪扯住林玉的衣袖晃了晃。
“也没有……”
林玉也不再逗她,等阿雪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子,扭脸朝林商一笑。
“师父,那我不打扰你和师兄说话。”
探头看了一眼已经跑到院中,坐在石凳上开始吃糖果子的小姑娘,林商眯眼捋了一把胡子,然后抬眼看向林玉。
“此行可顺利?”
听到林商的话,林玉立时收回落在阿雪身上的视线。
规规矩矩的坐在林商手指的位子上,敛去了面上的柔和。
“不负师父所托,还算顺利。”
林商知他处事妥当,没再多问,只幽幽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叹了口气。
“谁教的你这般老成。”
正是年少,却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性子和阿雪比起来,大相径庭。偏偏,林商最是知道林玉为何会成了如今的模样,却无可奈何。
想到阿雪,林商免不得愈发惆怅。
“师父?”听到师父说自己老成时,林玉不禁微微蹙眉,心中藏事,他势必沉稳。可又一看师父叹气,有些不明所以。“您可是有事?”
林商摆了摆手,本不想和林玉多说。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朝屋外扬了扬下巴。
“你师妹如今这般模样,往后该如何是好?”
林玉不解,只看了看院子里正在专心舔指尖糖渍的小姑娘,柔了目光。
“林玉不明白。”
阿雪的模样如何了?
金钗之年,却依旧保持着天真烂漫,便是平日里无甚打扮,也可以看出美人相,待到再长些年岁,定是脱俗的艳丽。
甚至,在她的身上,他依稀看得出……
没注意到林玉的若有所思,林商念道:“你我二人都是男子,她一个小姑娘家的事……我又不懂,你懂?”
自他见到阿雪的第一眼,他就看了她的面相。
富贵相,贵人命。
偏偏,却被林玉这小子捡了来,成了他的小徒弟。
只是不知,如今这般没有半分闺阁女子的模样,往后,如何成为贵人。
真道是世事难料。
林玉沉了沉眼色。
他……他算不得懂。
原本,小姑娘也有视她如掌上明珠,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父亲母亲,可如今在他身边……之前阿雪年纪小,他倒是没有多想过什么,只是师父这么一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女眷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师父,不如我去找巷口的王婶儿,她一贯对阿雪喜爱。平日里,我再帮阿恒多温习功课就是了。”
阿恒是王婶儿的独子,往日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家哥儿的课业。
闻言,林商又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
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
“嗯,便这么办吧。”
大安朝民风开放,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街上男女老少,人来人往,并不刻意避讳。
峄城距离天子脚下不远,虽及不上京城繁荣,却也热闹非凡。
南来北往要去京城的,大多要路过这里,倒是成就了峄城的酒家客栈和走卒摊贩。
阿雪跟在林玉的身后,几步一回头。
“师兄。”
林玉放缓脚步,扭头看她。
“嗯?”
见小姑娘遥遥看着身后已经走过一段距离的岳记,忍不住失笑。
“昨日里不是才吃了?”
师兄妹二人正站在街边讨价还价,远远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粗犷的叫喊声。
“让开!让开!”
眼看着奔驰的骏马越来越近,林玉一把拉住阿雪朝后退了几步。
马蹄奔过,尘土四起。
四周,无论是走卒商贩还是路上的行人,无一不纷纷蹙眉,埋怨纷纷。
饶是他们这里不是京城,可闹市纵马岂有此理。
阿雪也和其他人一样,吐了吐舌头,“呸呸”两声。若不是师兄反应快,她估计要被那跑在最前面的墨色马匹踢翻在地了。
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阿雪歪头看向身侧,“师兄?”
林玉眼眸微眯,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嘈杂声,只死死的盯着马蹄声音逐渐远去的方向。
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线,他眉间隐现一个川字。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几个人身上穿的服饰,好像是裴家军?
只是,裴家军不是应该在边关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被阿雪扯了几下袖子,林玉终于回过神来。“嗯?”
阿雪有些看不懂林玉此时脸上的神色,她被刚刚的意外一扰,却也将岳记抛在了脑后。
“师兄,你怎么了?”
林玉缓了缓脸色,“无事,走吧,再晚了,可就耽误了师父交代的事。”
阿雪赶紧跟上林玉的步子。是了,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快点走,估计他们还能赶上大泉安寺的斋饭。
也是很奇怪,林商分明三不五时的替人卜卦,常常以老道士自居,却与大泉安寺的住持关系甚好。今日,他们便是替林商跑腿,找大泉安寺的住持送一封信。阿雪不想这些,她只念着,大泉安寺的斋饭是很合她胃口的。再晚点,怕是要错过了。
“师兄,我们快点儿。”
京城,进城的城门口处,为首纵马的男人紧紧勒住缰绳,随着一声马匹的嘶叫,前蹄离开地面近半尺之高。
“边关急报!何人敢拦!”
城门口的守卫一眼看到为首男人从怀里掏出来的令牌,连连后退两步,朝另外一个守卫摆了摆手,又朝马上的男人抱拳拱了拱。
那令牌上是裴家军的刻印,裴将军乃圣上亲信,确实是,边关急报,无人敢拦。
至少,他们这些守城门的人,是不敢拦的。
进了京城,为首的男人显然顾忌着此处乃天子脚下,纵马的速度倒是放慢了些许,可饶是这样,比起平时巡逻的守卫来,速度还是快了不少。
延寿街,因着倚靠延寿寺得名,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楼阁飞檐下,街边一处茶楼的二楼雅间里,两个男人正透过打开的槛窗,看向刚刚途径这里的那几个人。
白衣男子星眸深沉,气韵不凡,无意的转了转手里的茶盏,他挑眉看了看对面一身青墨色的男子,言笑晏晏。
“回来的倒是快得很。”
从边关到京城,几百里地,自他们知道消息,也不过须臾的时间,这送急报的人已经到了京城。
裴赫是武将世家出身,看沈翊慢条斯理的品茶,不自觉的撇了撇嘴。这茶水就是用来解渴的,他是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可品,可偏偏他每次约沈翊出来,这厮大多是选在了茶楼。
一喝就是大半个时辰,也不怕喝出什么毛病来。
这会子店小二已经来换了两壶茶,他是真真喝不下去了。“当然快,我祖父的兵,都是百里挑一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王婆卖瓜的意思,可沈翊却并未反驳。只因为,裴老将军的裴家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军力。
眼前这位身着青墨色长衫的男子,便是裴老将军唯一的嫡孙,裴赫。
“线报递进宫里大约还要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裴赫的问话,沈翊放下手里的茶盏,眉眼间,显出一丝清明。
“静观其变”,这消息对他们来说,谈不上好坏,主要还是看宫里那位如何反应,“估计这两天约你的人不见得会少,你自己仔细些,不要什么勾栏瓦肆都去,小心悔不当初。”
裴赫一听这话,立时瞪大了双眼。极品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他什么时候去那些花红柳绿的风月地了?
见沈翊淡淡的睨了自己一眼,裴赫的气势又弱了几分,清了清嗓子。“也就那一回,被张家那孙子哄得多喝了几杯才去了一次。”去了他也是倒头就睡啊,最后还落了一个不行的传言,直把他气得几个月都追着张家那王八蛋打。
“你放心,如今是正事,我哪能再被人哄了去。”
沈翊没再接话,站起身抚了抚长衫,“我还有事,宫里那边,大皇子和我会盯着。”
见他要走,裴赫也急急站起身来。“那峄城呢?还去吗?”
沈翊一滞,目光瞬间锐利了几分。
“去。”
原还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如今却成了首要,只是,还需要想一个瞒得过众人的由头。
见沈翊直直的盯着自己看,裴赫隐隐动了动喉结。半晌,败下阵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找几个挡箭牌。”
哪次都是这般,真不知京城里这些名门闺秀如何觉得沈翊是京城第一公子哥,要他说,分明是京城第一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