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一蹦三丈高,声音都变调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正是我想问的。”钟情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目光里满是审视,“大半夜不睡觉,三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臭茶茶,肯定是在跟踪她。桑遥泰然自若地答道:“散步。”
她的手悄悄探入垂在腰间的储物囊,先是握住射日箭,想了想,松开,抓住了微生珏给她用来联系的玉符,反问:“钟少侠又在这里做什么?”
钟情的目光锁住她纤细的脖子,似笑非笑:“觅食。”
桑遥:???
桑遥就像那炸毛的猫,倒退一步,探入储物囊的手,毫不犹豫地扔了玉符,再次拿起射日箭。
假如钟情要吃了她,她就跟他同归于尽。这样也算阻止男二崩坏剧情,没准能顺利返回现实世界。
“三小姐,你很紧张?”少年眼角眉梢都是慵懒的神色,慢悠悠往前迈了一步。
小姑娘紧张起来,血液流动速度加快,空气里那股香气更浓郁了。钟情舔舔唇角,笑意更深:“你紧张什么?”
“谁说我紧张了?”桑遥不自觉吞着口水,“我胆子这么大,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钟情默然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能散步到这里,三小姐的确是个胆子大的姑娘。”
他毫不掩饰的嘲讽语气,在告诉桑遥,他压根不信她的说辞。
他的说辞,桑遥却是信了。她心念百转,定了定神,说:“好吧,我承认,我不是在散步。我丢了枚耳坠,是哥哥送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在自己的屋子里遍寻不着,多半是抓捕面具妖时落在了竹林里,就前来撞撞运气,这件事哥哥还不知道,希望钟少侠能帮我保密。”
“三小姐说的是这个吗?”少年抬起右手,尾指勾着一只葡萄紫宝石耳坠。
还真的落在他手里了。
桑遥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钟情向她走来时,她双脚仿若被浇灌水泥,直直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怎的在你手里?”桑遥故作惊诧。
少年比她高一个头,站在她面前,身影完全将她罩住。他微微俯身,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这么珍贵的东西,三小姐下次还是不要轻易弄丢了。”
桑遥左耳一紧,接着,那枚紫宝石耳坠沉甸甸地挂在了她的耳垂上。
面具妖临死前,手里紧紧握着这枚紫宝石耳坠,恐惧而绝望地向钟情请求:“你们的队伍中出了内奸,我愿意拿这个秘密换我的命。”
钟情身体中伸出的藤蔓,毫不留情地绞碎了他的魂魄,唇角绽开的笑容艳丽又温柔:“那你还是去死吧。”
面具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少年握住紫宝石耳坠,指尖抚去面具妖的血珠,瞳孔黑如墨染,低声喃喃:“微生瑶,捕妖网的账,我们慢慢算。”
桑遥并不知道钟情的脑海中此刻正在想什么。
他手里有紫宝石耳坠,说明他已知悉捕妖网是她动的手脚。
桑遥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液,快要呼吸不过来时,钟情直起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那种如泰山压顶的威压,骤然散去。
桑遥弹簧似的跳了出去,长舒一口气。
灯烛的灯油所剩不多,燃了没多久,相继熄灭,最后仅剩两盏,倔强地燃烧着。
钟情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肤色冷白,眉眼秾丽,似深夜里刹那绽放的昙花,仙气与妖气并存,美艳不可方物。
他的目光落在桑遥的身上,阴翳重重叠叠,晦暗不明。
灵女是神的后裔,是为苍生而诞生的,牺牲是她们的宿命。而某一任灵女牺牲前曾与人类结合,留下了血脉,代代相传,传到桑遥这一代,身上已经没有了神的影子。
即便如此,神灵的血脉,依旧是所有妖怪渴望的美食,不仅美味,还大补。
只可惜桑遥尚且年幼,瘦巴巴的,身上没有几两肉,风一吹就能跑,那点低得毫无存在感的修为,更是谈不上滋补二字。
还是要再养养。
人类在储备粮长大前,都是精心喂养的。至少,先帮她提升灵力,滋养魂魄。
半妖压住进食的渴望,收回目光。罩在桑遥头顶的死亡阴影,霎时间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两日,桑遥都在思考,如何在不危及自身性命的前提下,阻止男二搞崩剧情。
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杀了钟情。
桑遥自问是没这个本事的,这个难题只能交给微生珏和叶菱歌。
钟情前期伪装得毫无破绽,微生珏这种世家出身的猎妖师,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想让他露出马脚,得从长计议。
桑遥扒拉着自己的储物囊,找到一瓶显形水。
不行,这个只能让道行低的妖怪显出原形。
妖司南,不行。
收妖幡,还是不行。
钟情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这些寻常法器对他来说都没用,更别提他体内还有道封印,封印住他的全部妖力。
要是让他解开封印,大家都得玩完。
桑遥四肢摊开,呈咸鱼状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太难了,太难了,还不如让茶茶吃了我算了!”
夜色渐深。
一盏昏暗的油灯孤零零地燃烧着,灯油渐干,灯火枯萎,屋内陷入黑暗。
桑遥在黑暗中奔跑着。
铺天盖地下着鹅毛大雪,十几条凶恶的大狗狰狞地咧开嘴,发出呼呼的热气,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杂乱的梅花脚印。
寒风如同后妈的大耳刮子,扇在桑遥的脸上,桑遥手里攥了个冻得像石头的肉包子,慌不择路地跑着。
大狼犬粗重的呼吸声,贴着她后脑勺响起,甩出的舌头湿漉漉的,舔到了她的手指。
桑遥几乎发出尖叫声,手指却依旧固执地攥紧包子。
不能松开。
这是她好不容易从包子铺老板那里讨来的肉包子,是她这些天唯一的口粮。没了肉包子,她会饿死。娘亲说过,要活着走到微生世家。
桑遥摸到垂挂在腰间的护身符,心里有了底气。护身符是临行前娘亲交给她的,上面已经布满裂纹,这一路上,为她挡住了不少妖怪。
为首的恶犬忽的仰天长啸,身体膨胀数倍大,张开的狗嘴里伸出两根发黄的獠牙,淌着热乎乎的哈喇子。
桑遥吓得跌坐在地上,她腰间的护身符一声脆响,爆出刺目的白光,瞬间裂成无数碎片。
七八只恶犬被震得飞了出去,剩下的都朝她扑了过来。
她抓着护身符的碎片,闭上眼睛。
数道剑光冲天而起,将犬妖的脑袋齐齐斩断,鲜红的血雾漫天喷洒,滴落在桑遥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一点点渗透进毛孔里。
雪地里,十四岁的白衣少年迎风而立,背脊挺直,眉眼间结着冰雪的寒气。
“哥哥、哥哥救我。”吓坏了的小姑娘,昏过去前,一只手死死抓着包子,一只手扯住了少年的衣角。
“汪汪汪!”几声犬吠叫醒了睡梦里的村庄。
梦境里鲜活的场景,霎时褪去全部的色彩,经时光啃噬过的斑驳木窗,透过几许清晨的微光。
桑遥揉着脑袋坐起,满眼困惑地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幸而是夏日的夜晚,天气暖和,不盖被子,也没有着凉。
桑遥披衣起床,抱着木盆,去村口的水井里打水。
她梦见的是微生瑶的记忆,微生瑶是灵女的传人,体质特殊,生来就爱招惹大妖怪,她娘把护身符交给她,让她去找微生世家寻求庇护。
小姑娘一个人跋山涉水,一路乞讨,被妖怪追赶,与野狗抢食,拼着最后一口气,晕倒在微生世家的大门前,被微生珏从犬妖的口中救下。
那时起,桑遥就改名叫微生瑶,成了微生世家的三小姐,当了微生珏八年的跟屁虫。
会梦见往事,大抵是微生瑶残留的记忆影响,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不甘心又能怎样,这世上唯有感情最不能勉强。男主女主,天造地设,怪就怪,微生瑶是女配。
桑遥抱着打满水的木盆,走到门口,被村长家养的土狗挡住去路。
微生瑶幼时被狗追过,留下了心理阴影,住进来那天,微生珏让修文修武把狗牵走了,放在别处养着。不知它怎么挣脱绳索,跑了回来,对着桑遥狂吠。
“好狗不挡道,走开。”桑遥呵道。
大黄狗身体前倾,尾巴竖起,两只前脚蓄力而发,显然是准备攻击的姿势。
桑遥不敢动弹。她听人说过,这个时候不能跑,跑就代表示弱,狗会追上来咬人的。
要气势比它足,比它凶,比它看起来更不好招惹。
桑遥举起木盆,两条秀眉拧起,略带点婴儿肥的脸颊鼓起,学着大黄狗“汪汪”了两声:“别过来,过来揍你,我超凶的。”
头顶繁茂的枝叶间,传来一声轻笑。
桑遥抬头,只见层层叠叠的碧叶,缀着零碎的金色日光,青衫少年坐在树上,垂下一截柔软的衣摆。
桑遥问:“你笑什么?”
“头一回听人说,自己比狗凶。”
“关你什么事。”
钟情跳下树,双手抱怀:“要我帮你赶走它吗?”
“你会这么好心?”
“求我。”
“求你……”桑遥正要求他,话锋一转,“不如求叶姐姐。”
“叶姐姐,叶姐姐,快点救我,这里有条大狼狗挡路,好可怕。”桑遥指着钟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