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 从头到尾,记忆断断续续的。应该是个极俊俏的少年郎,我只记得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桑遥摇头。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都喜欢漂亮的少年郎,或许情妖的面孔是照着桑遥喜欢的电视明星化出来, 桑遥喜欢的明星脸太多了, 谁知道是哪个呢。
“三小姐想知道吗?”羽乘风叫住了桑遥的脚步。
“你有办法?”
“这是我当日在寿王墓捡到的情妖内丹。”羽乘风摊开掌心, 托着枚闪闪发光的珠子, “还好钟少侠当日手下留情,忘记销毁内丹了。”
“这个有什么用处?”
“请三小姐闭眼。”羽乘风说。
桑遥闭上眼睛。
羽乘风吞下情妖的内丹,然后说:“三小姐可以睁开眼睛了。”
桑遥缓缓撩起眼帘, 日光耀眼,枝叶轻摇, 斑驳细碎的光影里,少年一袭青衫, 举着雨过天青伞, 唇角微扬, 眉目如春。
“钟、钟情!”桑遥乍一见到正在通缉自己的半妖,吓得后退一步, 脸都变形了。
眼前的钟情张口, 吐出情妖的内丹,眨眼间变回羽乘风的模样。
桑遥却是仿佛被雷劈中, 僵立当场。
“是钟情啊, 我早该想到的。”羽乘风有些遗憾地叹口气,“当日, 我所见的情妖没有面孔, 我以为, 三小姐和我一样。”
“我见到的情妖,原来是钟情。”桑遥坐在一丛乱石间,低声呢喃着这句话。
羽乘风已经走了。他看起来,背影略显失落。
桑遥这一坐就是天黑。
微生珏安置好叶菱歌,准备打道回府,他替叶菱歌关好屋门,踏着石子铺出来的幽径,穿过竹林。
乱石垒起的山景,隐约有个人影,抱着双膝而坐,头颅深深低垂,将脑袋埋进自己的怀中。
微生珏认出那是桑遥的背影,不由出声唤道:“遥遥。”
桑遥抬起头来。
暮色吞噬大地,只余零星的天光透过枝叶,映出少女的脸庞。晶莹的水光,顺着面颊滑落,一颗一颗,犹如漂亮的小珍珠。
“……你在哭?”微生珏失神。
风带起他的袖摆,拂上桑遥的面颊,桑遥抓住他的袖子,蒙住自己的脸,任由那泪水肆意地流淌着。
微生珏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无声地站在她身侧,任由她将泪水尽数抹在自己纤尘不染的袖摆上。
微生世家的炼妖阵有些年头了,为着这个炼妖阵,微生世家献祭了很多妖怪。原书里说过,青萝公主出逃微生世家失败,被砍断双腿,重新关了回去。
微生世家建有森严的地下监牢,用来关押暂时不能处死的妖怪,外界很多人猜测,微生世家的炼妖阵就设在这里,被捉回去的青萝公主被关在了这里。
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炼妖阵,其实就是曾关押青萝公主和钟情的那口井,青萝公主还在那口井里。
桑遥提着半篮子橘子,鬼鬼祟祟出现在一间废弃的破旧院子外头。
木门遭风雨的侵蚀,早已红漆脱落,印着斑驳的时光痕迹,从门缝里望进去,隐约可见成杂草丛生。
这里看起来比那次在幻境里更荒凉了些。
微生翊既未下禁制,也没派重兵把守,任谁都想不到,几乎被微生世家遗忘的这个地方,竟关押着朝闻道未来的女君。
桑遥轻而易举捏断了锈迹般般的铜锁,推开木门,趟过半人高的荒草,找到记忆里的那口井。
井口盘踞着无数条藤蔓,密密麻麻封死了井口,桑遥伸手,忽而一条青藤缠上她的手腕,紧接着,藤蔓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捆住她的四肢,半篮子的橘子撒落一地。
她抽出插在腰侧的短刀,刺了出去,得到喘息之机,赶忙开口说:“青萝公主,手下留情,我没有恶意,我是受人之托,来此救你出去的。微生岚,微生岚您还记得吗?”
攻击她的青藤果然都停下了动作,却并未松开她。青萝公主遭到微生翊的背叛,如今的她,对人族充满了仇恨和戒备。
桑遥说:“微生岚他现在不叫微生岚了,他改了名字,叫钟情,我有他给的信物,就在我怀中。”
一根青藤探入桑遥怀中,卷出钟情的半截真身,井底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真的是岚儿?”
“我怎敢欺骗您。”
“哼,微生世家的都是伪君子。”桑遥的衣裙上绣着微生世家独有的兰花标志,足以证明她是微生世家的人。
“我是微生世家的养女。”
“那又怎样,你和微生世家是一伙的。”
“如果我真和微生翊是一伙的,就不会冒着危险来找您了。我是阿情安插进来的内应,借着微生世家三小姐的身份,帮他图谋大业的。您可以不信我,但阿情是您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害您的。”
“你和阿……情是什么关系?”青萝公主尚不适应钟情的新名字,犹豫了一瞬,才唤出口。
“我是他的女人。”桑遥知道青萝公主曾警告钟情离女人远点,她做出一副痴迷钟情的模样,“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舍弃微生世家三小姐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青萝公主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但若能利用女人的感情,为朝闻道带来好处,她是不反对钟情和女人厮混的。这位微生家的三小姐一脸蠢相,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最容易控制,钟情想必就是看中了这点。
“我怎么才能放您出去呢?”
钟情的目标是青萝公主,她把青萝公主弄出去,钟情或许就会转移目标,放过微生珏。
“我的身体已被损毁,魂魄与这口井融为一体,你帮助阿情血洗微生世家,破开炼妖阵,重新为我寻一具躯壳便是。”
说了半天,还是没办法救她出去。桑遥乖乖点头:“我会告诉阿情的,我是阿情内应这件事,还请公主不要泄露出去。对了,这些橘子是我给公主带的见面礼,还请公主笑纳。公主,我先走了。”
桑遥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位青萝公主不是善茬,桑遥计划失败,只能另觅他法。
这几日微生世家种的花都开了,花圃内,百花争艳,异香扑鼻。桑遥回去时,采了几株血红的杜鹃花,打算放屋里用清水养着。
花圃的另一端,一名衣着艳丽的美人,被簇拥着走来。
“三小姐。”美人欠了欠身,满面堆着笑容,攥着帕子的那只手,自来熟地搭上桑遥的手,“三小姐在这采花呢,这会儿日头正烈着,小心晒伤了三小姐这吹弹可破的肌肤。”
美人是微生翊新纳的小妾,身娇体软,人比花娇,名字也好听,蝶舞。
蝶舞每回碰上桑遥,都要拉着她唠嗑上几句。
桑遥与她并不熟,看在她长得很美的份上,僵硬着脸,敷衍地笑着。
“我新做了些玫瑰饼,正要派人给三小姐送去,可不就巧了,三小姐顺路同我回去,省得我那蠢笨的丫头再跑一趟。”
毕竟是微生翊的小老婆,明面上桑遥是不会给她难堪的,她都这么热情了,桑遥只好点头:“也好。”
两人相携着往蝶舞的住处走去。
这会儿是大中午的,日头当空,两人一路走过来,身上都出了层薄汗。蝶舞住的是间水榭,周围种满了莲花,不是开花的时节,水面上漂浮着孤零零的叶子。
她的屋里有股清幽之气,暗香扑面而来。
蝶舞打起帘子,请桑遥入内:“三小姐坐一会儿,我去把玫瑰饼装盒。”
“叫丫头做就好。”
“那可不成,她们做惯了粗活,手脚不干不净,碰到玫瑰饼,会吃坏三小姐肚子的。”蝶舞不由分说,留下桑遥一人,自个儿款步而去。
屋外屋内有明显的温差,清幽的香气冲散燥热,桑遥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蝶舞是爱书之人,屋子里有一整面书架,桌子上还摆着没看完的书,一炉熏香散发着袅袅腾空的香雾。
不知是什么香丸,味道淡淡的,混合着似曾相识的气息。
桑遥眼皮越来越重,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打了个呵欠,忍不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蝶舞去而复返,撩开帘子,走到桌前,熄灭了炉子里的熏香。
主子说过,三小姐识得幻绮罗香,她便将幻绮罗提取出来的香气与其他的香混合在一起,掩盖幻绮罗的香气。
蝶舞取出一枚白玉质地的梭子。这枚梭子名叫织梦梭,与引魂灯、幻绮罗香相配,可编织梦境,连通千里。
“三小姐,去吧,有人在你的梦里等你。”她说着,施法启动织梦梭。
织梦梭的光晕,将桑遥笼在其中,其上缠绕着千万缕透明的丝线。
桑遥的意识被这些丝线缠绕着,拽入幽深的梦境。
桑遥是被樱桃砸醒的。
彼时她正趴在树上,那颗樱桃正中她的眉心,痛得她翻了个身,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脚踝狠狠崴了下。
桑遥“嗷呜”一声惨叫。
“遥遥!”微生珏闻声赶来,看到她狼狈得趴在地上,作势就要将她抱起。
桑遥尚搞不清楚状况。
“后退!再退!对,就这个距离,保持这个距离,不准靠近我。”桑遥义正词严。
“遥遥?”微生珏眼里升起一团困惑。
“哥哥,我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和你亲近。”桑遥表情严肃,“你不能抱我。”
“你受伤了。”
“我没事。”桑遥强忍着疼痛站起,面不改色地走了两步,“你看,我走路多灵活。”
“没事就好,大家都在等着你。”
“我摘些樱桃就回去。”桑遥指着满树的樱桃说。
微生珏手中拎着一只兔子,衣摆上留下草屑,他应是刚打猎回来。桑遥催促着他赶紧去处理兔子。
微生珏一走,桑遥就支撑不住,冷汗淋漓地坐在树下。她脱掉鞋袜,检查扭伤,心里满是疑惑。
什么情况?她不是在微生翊的小老婆屋里等玫瑰饼吗?怎么被樱桃给砸醒了?
桑遥龇牙咧嘴地揉着脚踝,听见脚步声,迅速用裙摆盖住自己的脚。
青衫少年渡过斑驳的光影,抱着双臂立在她跟前,扬起眉梢:“三小姐坐在这里,是在孵蛋吗?”
桑遥心里头一个激灵,没有搭话。
钟情半蹲下身子,一脸了然:“脚扭了?”
他这样和善的态度,诡异得让桑遥心里发凉。照理说,他俩刚掰,他再见她,肯定恨她恨得牙痒痒。
“关你什么事。”桑遥扭过头去,试他的反应。
“早说了,三小姐身娇体贵,打猎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做。”少年讥讽的语气桑遥再熟悉不过,从她穿过来到寿王墓一路上,他们两个都是这个斗嘴模式。
钟情口中的身娇体贵,应该读作“绣花枕头”。
桑遥正准备开满嘲讽技能,喷他个狗血淋头,手中忽然被塞入一物,是钟情撑开他的雨过天青伞,罩在了桑遥的头顶。
“拿好。”
“干什么?”话音刚落,身体腾空而起,她被钟情横抱在了怀中,那把伞刚好罩住二人。
“自是怕烈日晒伤了三小姐娇嫩的皮肤。”
说起这个,桑遥想起来了,跋山涉水,风吹日晒,她怕晒黑,给自己买了把伞,有事没事打着遮太阳。
普通的伞,自然比不过雨过天青伞,她很馋钟情的那把伞,暗中摸了好几次,有一次不小心把手给割伤了,鲜血的气息当时就诱得钟情红了眼,差点没把她吞下去。
从那之后,他就收好自己的伞,不许桑遥再随便碰。
她偏碰,偏碰。桑遥叛逆地摸摸伞柄。
“小心割伤手。”钟情提醒。
桑遥试探问道:“钟情,你想不想打死我?”
钟情:“三小姐自知讨嫌就好。”
桑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