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动作一滞。
桑遥轻哼:“被我说中了。”
她抓住钟情的手掌, 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似要将她所受的委屈,加倍地报复在他的身上。
钟情没有挣扎。
桑遥痛得没有什么力气, 咬了半天, 只在他的手上留下一圈晶亮的口水。
钟情抬手在桑遥眼前轻拂, 桑遥的意识登时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抱起桑遥, 召唤四周的草木妖。冬日是万物沉睡的季节, 响应者寥寥无几,好一会儿, 有只小妖姗姗来迟:“大人, 已照您的吩咐, 备好了洞穴。”
桑遥的伤不宜挪动,钟情自封印破裂后,几乎不能动用咒术,只能暂时栖身崖底,待桑遥的伤口长好再说。
他把找到桑遥的消息用通讯玉符传给了微生珏和叶菱歌。
小妖布置的洞穴明亮温暖,四周燃着火把, 床上还铺了众妖献出的真身织成的软垫。钟情搁下桑遥,坐在床畔。
他的手不慎沾上她的血,属于灵女独有的甜美香气在他的指尖扩散,驱使着妖物的本能。明火跳跃着, 映入少年的眼底,在他的瞳孔里燃烧。
少年垂着眼睫, 盯着指尖那抹殷红, 难以自控地将手举到跟前, 轻点自己的唇角。
鲜血的味道染上齿颊的瞬间, 那双黑曜石般眼睛泛起赤色的光芒。
钟情猛地站起。
多日不曾下雨,河流略显枯瘦,蜿蜒着向远方延伸。钟情一头扎进冷水里,心头那股难以自控的躁动方渐渐压下去。
皮外伤最难熬的是头一夜,回春咒修炼者吃亏就吃亏在能渡众生,独独医治不了自己。钟情坐在石桌前,眼角余光斜觑着床上躺着的桑遥,小妖殷勤,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
钟情浅浅斟了一杯,漫不经心地饮着。
伤口火辣辣的剧痛,折磨着半梦半醒的桑遥。桑遥迷糊间嗅到清冽的酒香,闭着眼睛说:“钟情,我想喝酒。”
“伤者不宜饮酒。”
“可我痛。”小姑娘的声音是从未听过的软绵绵,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我就喝一口,我一杯倒,醉了,便不痛了。”
钟情搁下酒盏,将酒收了,洞口吹进来一阵清风,酒气渐散。
桑遥哼哼唧唧:“这次都怪你,你要是脚程快些,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我这么惨,你却连一口酒都吝啬。”
“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那还不是因为对你使了回春咒。”
这回钟情那边没吭声了。
咦,难道是良心发现,愧疚了?
桑遥睁眼,望着头顶凹凸不平的石壁,咕哝着:“你要是真的心怀愧疚,就给我讲笑话,我心情好,兴许会忘了疼痛。”
钟情转身走了出去。
桑遥气个半死。指望黑心肠的茶茶愧疚,还不如期待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桑遥正生着闷气,洞外响起柔和的曲声。
桑遥愣住,转眸看向洞口。月色流泻如霜,青衫少年衣角缀着细碎的银光,指间夹着一片翠叶,抵住唇瓣。
曲子就是从他口中吹出的。
正如这部小说的名字《驭妖曲》,贯穿整部小说的是音乐,因此,微生珏的武器是一架凤首箜篌。微生世家崇尚杀戮,微生珏十四岁就学会了《驭妖曲》,却很少用《驭妖曲》。
他的乐器大多时候是用来诛妖的。
身为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钟情有着不输于他的音乐天赋,仅仅是一片叶子,都能奏出《驭妖曲》,然而,原文中只寥寥数字提过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人真正听过他吹出的曲子。
他现在所奏的,正是《驭妖曲》中的安魂曲。婉转低吟的调子,透出春日的草木香,如同潺潺流动的泉水,又似静夜里燃烧的月光,蕴藏着抚平世间所有伤痛的力量。
腹部的伤口一下子没那么疼了。
桑遥逐渐平静下来,眼皮越来越重,她缓缓闭上双目,唇角上扬,陷入甜美的梦里。
两日后,桑遥的伤口长出新肉,伤势稳定下来,钟情联系微生珏,请来微生世家的大鹏鸟,背着二人上去。
桑遥的伤口好得快,全赖以钟情带下来的微生世家的秘药。伤口需要勤换药,崖底只有二人,上药都是钟情亲力亲为。
自打知晓钟情并未看过她的身子,这样袒露肚腹在他眼前,桑遥双颊火热,直接拿衣服盖住脸颊装鸵鸟。
视觉被剥夺,触觉更为敏感,黑暗中,钟情修长如竹的手指似带着电流,抚过伤口边缘的肌肤,酥痒难耐,偏又不能表现出来,每次换药,桑遥只觉像是熬过了一场温柔缠绵的酷刑。
好在回到微生珏身边,换药的人换成叶菱歌,这场漫长煎熬的酷刑才得以结束。
桑遥从叶菱歌口中得知,灯芯霜烛已被她和微生珏联手所擒,丽娘等枉死在竹楼的冤魂,被微生珏以曲渡化,归于天地。当年纵火烧死丽娘等人的村长和族人,皆被报官处理,他们犯下杀孽,自有朝廷的律法处置。
叶菱歌和微生珏虽联手结束了魏家庄的案子,两人的关系并未因这次的合作无间而有所改善。
她都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男女主冷战居然还没结束。桑遥眼前一黑,磨着牙齿,喃喃自语:“不要逼我使出杀手锏。”
“什么杀手锏?”微生珏推门而入。
他一来,叶菱歌立时站起,把药碗交给他,欠了欠身,公事公办地退了出去。
两人从始至终别说搭上一句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桑遥没好气地怼微生珏:“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正面相对时,眼睛仿若长在头顶,这会儿人走远了,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望着她的背影失神。
死要面子活受罪。
桑遥的伤需要静养,微生珏做主,先在魏家庄住下,待桑遥伤势痊愈再出发。
他们下一站的目标是寿王墓。
微生珏抽取一魄点燃引魂灯,导致他实力大减,长此以往下去,不但多年的道行毁于一旦,微生世家的天之骄子,也会因失魂而变得疯疯癫癫。传闻寿王墓中藏有补魂秘法,可以帮微生珏补齐残缺的魂魄。
寿王墓的关键角色是羽乘风。
前面说过,羽乘风和钟情都是反派,命运却大相径庭,他们就像是对照组,一个洗白,一个黑化。寿王墓是羽乘风洗白的关键剧情。
微生珏所寻的补魂秘法藏在寿王墓里,而羽乘风,正是寿王墓的主人。寿王墓下的那群傀儡军团,早已臣服于他,想要打开寿王墓,顺利进入地下宫殿,必须有羽乘风的引导。
这就是当羽乘风提出想要跟随微生珏他们猎妖除魔、增长见识后,桑遥极力劝微生珏留下羽乘风的缘由。
羽乘风已经出现在魏家庄,并结识叶菱歌。木已成舟,桑遥删减不了他的剧情,就努力把他变成提供地图的NPC。
接下来的数日,桑遥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废物,窝在床上养伤。饿了,有人喂饭;渴了,有人端茶;无聊了,还有人负责读话本,当咸鱼的日子不要太快乐。
第七日,主角团离开魏家庄。桑遥抱着桃核酥,坐在软垫铺出来的马车里。她的伤口已大致长好,车马劳顿也不会再次崩裂,但不宜剧烈运动,只能继续当一个废物。
马车里坐着的还有钟情和羽乘风。
出叶菱歌梦境后,钟情一直不能运功,叶菱歌和微生珏不了解内情,以为他是伤势未愈,没有太多苛责,对他处处照拂,想方设法帮他恢复身体。
羽乘风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自然是受不得风吹日晒,他的那些成群结队的奴仆都被他打发走了,有桑遥的担保,强行蹭上了主角团们的马车。
桑遥掀开车帘。
微生珏和叶菱歌各自骑着一匹马,一左一右,走在马车的前方,彼此的距离拉开到最大。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两人之间默默打响,似乎谁先低头,在往后的日子里都要伏低做小,矮人一辈子。
桑遥快被他们两个气得七窍生烟。
行了一段路,微生珏命马车停下,稍作休整,补充食物和水分。桑遥吃了大半盒的桃核酥,肚子胀胀的,没什么胃口,拿着根枯枝,拨着火堆,对着火焰发呆。
天气一阵冷过一阵,天幕低垂,眼看着要降一场大雪。修文和修武吃的狼吞虎咽,钟情坐在树上,懒懒撕着干粮。
羽乘风拿出自带的牛肉干,殷勤地递给叶菱歌。
“叶姑娘,给。”
叶菱歌推拒:“不用,谢谢。”
“长途跋涉,叶姑娘负责护卫我们的安全,当吃好些,补充体力。”
放在以前,桑遥肯定要捣乱的,这次她没出声。她想通了,情敌这个东西,也不全然是负面的,羽乘风的出现,的确会破坏微生珏和叶菱歌的关系,要是利用好,未必不能成为男女主感情的催化剂。就比如他们两个现在吵架,谁也不服输,羽乘风插上一脚,总有人会沉不住气,率先认错。
羽乘风有钱有颜,还是个彬彬有礼的暖男,桑遥不信微生珏能坐得住。
果然,在羽乘风对着叶菱歌献殷勤时,微生珏频频望向二人,眼神凌厉得能飞出刀子。
呵,男人,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让你倔,这回女朋友都要被情敌叼走了吧!
桑遥憋笑,憋得肚子疼。
钟情坐在桑遥后方的树干上,只看到那紫衣少女双肩一颤一颤,盯着叶菱歌和羽乘风,口中念念有词,准是又憋着坏心眼。
他弹出一道指风,敲了下桑遥的后脑勺。桑遥转头,怒目而视:“谁打我!”
修文和修武正吃着干粮,闻言,双双摇头:“三小姐,不是我。”
桑遥狐疑的目光落在钟情身上,苦于找不到证据,只好作罢。
吃饱喝足,启程出发。上马车时,桑遥故意落在钟情身后,掷出早已藏好的小石子,扔中他的脑袋。
钟情转身。
桑遥凑到叶菱歌身边,握住她垂在腰侧的剑穗:“叶姐姐,你这穗子编得真好看,回头教教我呗。”
钟情过来拎桑遥:“是不是你暗算我?”
“我没有。”
“我看见了。”
“怎么可能,你后脑勺又没长眼睛。”
“你承认了?”
“那也是你暗算我在先。”桑遥踢着双腿,作势要咬钟情。钟情早已防备着她,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唇瓣,露出雪白的牙齿。
桑遥的脸被掐得变形,口齿不清大骂道:“钟情你#¥&ap%……”
所有的声音都被钟情捂住嘴,堵在喉中。桑遥不要脸地探出舌尖,舔了下他的掌心。
钟情仿佛被烫了一下,丢开她,背对着她,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都略显仓皇狼狈。
桑遥掰回一局,叉着腰,放肆地大声笑着。
叶菱歌忍俊不禁。
两个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