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苏缇撑着个长柄伞走在街道上,她一步步走得很慢。
绒雪落在伞骨,抬头望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每走一段路她就抖抖伞,“飒飒”的雪落了一地。
康复中心自动门打开,收起伞,苏缇走进去便看见了陈屿。
捏着伞的指尖有些泛白。
来得太早了,陈屿今天根本也没有预约康复项目。
是因为担心她吗?
苏缇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与平日别无二致的笑容:“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屿只是长久的、沉默的凝望着她,久到她面上的笑都快要维持不下去。
“我来陪你,都快要放假了,你的同事也把调休都安排在这几天,怕没有人陪你玩。”
“我还是小孩子吗?”
苏缇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背包的挂链发出清脆的声响,脖子上围着的羊毛围巾也正是他送的那一条。
陈屿看着她在面前停下,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手不自觉地握紧,但意识到这一点时又马上放松,他在静静等待苏缇的下文。
仔细观察下苏缇画了个淡妆,眼睛微肿。
忽略显而易见的细节,他没有追问她发生了什么,说:“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去了,就在Y市过年。”
苏缇低头吸吸鼻子,感觉到喉咙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发痒发干。她开始以为是羊毛围巾的原因,不适地理了理围巾,好一会才开口。
“……过年还是回家比较好。”
“家里面又没有什么人,回不回去都差不多。”
苏缇分神去看他,陈屿上挑的眉眼在锃亮的白炽灯下,显得更加的清冷。
进了电梯,金属制的门一合就倒影着他们扭曲的身形。
电梯里配有按键员,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大喜欢当着别人的面谈私事。
电梯门打开,陈屿先苏缇一步出来。
苏缇问他:“你今天要在这陪我一天吗?”
鬼使神差的,陈屿回了一句:“你需要我陪吗?”
需要人陪在身边吗?
苏缇是一个成年人了,在陈屿来之前也是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照顾外婆、一个人处理家中各种琐碎闲杂的事情。
没道理在他来了之后,行动能力倒是退化。
下意识知道陪她是根本不必要的事情。
但……苏缇停下脚步,扪心自问时她看到了那个抱着玩具熊一声不吭的自己。
“独立听话,不要大吵大闹,要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小时候玩具熊被当作礼物送到她手里,而伴随着就是这一句话,就像梦魇一样影响了她好久。
后来早早的就跟妈妈分床睡。
来到外婆家为了证明不是个“拖油瓶”,搬起矮脚凳开始学炒菜。
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辗转去上别的市区学习。
她不粘人,又听话。
现在也理应如此,不会出任何问题,陈屿没有理由浪费时间来陪她。
但是……她审视自己。
那个五岁的女孩抱着玩具熊缩在被窝里,看都不敢看墙壁上挂着的水彩画。
她在瑟瑟发抖。
苏缇不擅长直抒胸臆,也不想现在尝试,她想她大概又会哭出来。
所以她反问:“反正你在这里也不会妨碍到我,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陪着。”
垂眸去看他,陈屿继而轻轻地拉住她的手。
手指半明半昧地捂热,他说:“请务必让我陪在你身边。”
苏缇工作有时会很忙,有时又闲下来。临近年底预约康复的人数骤减,一天陪护下来倒是在他身边呆的时间比较多。
陈屿自觉不去打搅她,在苏缇起身去忙时,他安静地自娱自乐。
留神去看苏缇,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丝毫没有让糟糕的情绪影响到她的专业性,不吵不闹,可就是这副模样却叫他胸腔发闷。
因为喜欢她、担忧她而产生的共感。
苏缇在安静地哭着。
垂下眼,目光看到分隔开的瓷砖地板,往上又看到自己毯子下盖好的双腿。
他在想,自己能给她什么呢?
情绪价值、物质基础,前者不用说,但后者……
陈屿看向自己的手掌,掌纹有不同的寓意,像什么婚姻线、智慧线、生命线等等。而他手上是断掌,三条线起点相互交错。
看着看着他握拳,后知后觉感到冷。
自己能为苏缇做到哪个地步?
不愿接受父母的产业,因为不喜欢。但唯独于苏缇,他既不克制,也难以多么放肆。
不想趁人之危,就算苏缇真的变成了一个人也不想。
于他而言,他要给她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最好的。
所以……有必要去迈出第一步。
后来这段时间白天陈屿来康复中心陪着她,晚上苏缇要回家陪外婆。
她情绪再也没有外露过,看着似乎是好了许多。
等到放假,苏缇买来双份的年货。
彼时已经年尾,趁着空闲她便来帮陈屿布置。做好浆糊,苏缇踩着椅子去贴门框最上方的横联,陈屿就在下面帮她扶着椅子。
按着边角将它压实,苏缇转过脸去问:“看看贴正了没有。”
陈屿后退几步,说实在他没有正经的过过年。
每年的这个时候除了家中多出几个红色的挂件之外,似乎与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但今年是和苏缇一起过的。
陈屿抬头看,周围寒簌簌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抖落。一早就在门框挂好的灯笼,橘红灯下映着她的脸颊红红的。
“啪嗒”一声,他心神一动,远处有小孩在玩摔炮。
红火的字符、雪覆盖下厚积的春意,苏缇跳下来之前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陈屿慢半拍才回答:“这样就可以了。”
家里的小时工早就弄好了卫生,他们能做的不过就是贴上对联、摆上一些小装饰品。
苏缇来了兴致,窝在沙发里剪窗花,她一步一步拆解手上的动作教他怎样剪。
苏缇的手攥着红纸,活似落雪红梅般越发衬得好看。
纤细修长的手指翻飞,被剪掉的多余纸屑簌簌落在膝上,优雅又灵动,观赏性强。
等到陈屿终于专注于手上的剪刀时,耳边却听见平地一声炸雷。
“其实……我外婆想见见你。”
陈屿不动声色,手下的剪刀是无序地乱剪了好几下,纸窗剪毁,被他一手攥起。
“什么时候?我要